或许。
“我的手已经不太疼了。”孙哲平说,带着一点不甘心又深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的执拗,“您真的觉得没有希望了吗?”
“这是因为你没有让它做高强度的事情。”医生说,语气几近慈祥,“你这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不会对日常活动造成任何影响。”
“但是打比赛——”
他问到一半,撞上医生的眼神。
“你还年轻,能做的事情还很多,不用吊死在一棵树上。”
医生最终说,下结论一样。
孙哲平最终握着处方在药房等待着叫号——这医院毕竟够大,无数的人都捏着病历和药方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自己的那份药被选好拿出来。老人,年轻人,男人,女人。光看他们的脸是看不出他们在为什么受苦的,但是人的身体真的脆弱到了不堪一击:甚至不考虑那些如同巨大灾难一般降临的病痛,就算日常中的每个点每个时刻,也可能细水长流地酿造某种病痛。
孙哲平长长出了口气。他靠在椅背上,看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大男孩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跳到窗口前面去领药。这医院边上就是大学,而大学男生什么样的事不敢干什么样的事没出过,他以前一个中学的哥们儿就和人去踢足球,愣是把颧骨踢骨折了,最后打进去两根钢钉算完。孙哲平自己原来也打篮球,但是下决心靠键盘鼠标闯出一番天下之后就再也没碰过。
所以这只手甚至没什么借口好找。
不是伤,不是意外。没有什么舍己救人的狗血场面,也不是因为马虎或疏忽造成的意外。诊断结果拿回来,翻来覆去不过两个字:劳损。
可明明大家都是一样在打。
孙哲平觉得有点坐不住,烟瘾忽然一下子上来,教人口干舌燥。幸好这时候前面屏幕上显示出他的名字。他如释重负一般去拿药,拎着沉甸甸一大袋贴布药水浸剂转身出来,就看见刚才那个拄着拐杖的大学生正站在对面盯着他。
“孙哲平?”他问,在扫到对方手腕上的绷带之后语气就变成了确定,“落花狼藉。”
孙哲平脑子一片空白,然后也不知怎么着就说:“我以为b市只有微草粉丝。”
“可是我也喜欢百花啊,繁花血景,打得多带劲——”那年轻人说着就,还说着:“大神这张照片真是太帅了啊!”
孙哲平笑了一下。
他的头像也是在洱海边上拍的。搭在他肩上的另一只手,是张佳乐的。
那天他回到家里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他不会再像预想中一样那么快地回到赛场上了。也许并非没有机会,但复健的过程要漫长得多。事实上连百花战队都比他更早认清这个事实,他们的合约在第一份诊断书出来之后就和平解除了。
也许还有人在等着他。然而他要说什么呢?“对不起,暂时没办法回去。”——矫情。“手还在治,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或者,“我有点想你”?——太t矫情了。
说实话他连百花的比赛都没看。不仅仅百花。谁的比赛都没看。那种对着电脑钻研每场比赛的劲头似乎很遥远了,打完比赛还和人讨论到深夜的老习惯也显得陌生而隔膜。这半年他只能关心也只有关心自己的手,就仿佛如果从医生口中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他就能立刻回去。
其实一切已经变了。镜子中的那张脸是孙哲平而不是百花队长。他甚至在察觉到这个事实之前就抛弃了他在百花的习惯,模糊了年少轻狂的记忆,将联系人留在微信的第一个却从未打开过。
他没有联系张佳乐。
张佳乐没有联系他。
其实这样就够了。两个人都必须往前走,谁也没法等谁,谁也拉不了谁。男人就是这样,自己总得背负自己的战场,就好像并肩前进再久,最终也总是免不了孤军奋战的注定。
于是他点开微信的页面。置顶的那条联络人还在那里。他点进去,看了一会儿那小小的、熟悉的图标,取消了置顶之后向左滑动了一下,按下了红色的删除。
他刚想放下手机,它就仿佛察觉到什么一样振动起来。孙哲平下意识举起来,看见今天刚刚加上的那个年轻人发来一条新的消息:
大神,能不能请您来看一下我们战队的编成,给点指点?多谢多谢!
他看了一会儿,在回复栏里敲下一个字:
好。
side b
百花战队每年夏休都有一次队员福利,去洱海边好好度假放松——似乎那个度假村是百花老板亲戚的产业,因此其实也并没有花去老板多少银子。张佳乐惯常是很人来疯的,孙哲平在的那会儿他是副队长,最擅长搞活动炒热气氛,各种惩罚游戏啊大冒险啊真心话啊玩得天花乱坠,只有他不整的没有他不敢整的,队员们回忆起每次的夏休期那真是又爱又恨,每人手机相册里都存下一大把同期的黑历史,专门供队内插科打诨。
不过孙哲平走了之后,张佳乐当了队长,似乎也就不好意思继续这么折腾下去。以至于对后来的唐昊和邹远来说,对于队长的第一印象都是……严肃紧张。
严肃紧张个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