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存得极好:陪葬的贵金属器具仍在原来的位置上发光,无数的宝石在棺木四周熠熠闪亮;十来具巨大的猛兽的骸骨卷缩着躺在棺木外围,表示对这位君王的臣服。但特别让我感兴趣的是墓室墙壁上那些发黄的绘画。
这些绘画的作者,技艺不凡,色彩、线条、光线的运用都巧似天工。上面有花园和宫殿、灌木丛包围着可爱的城堡、绿野中流淌的小溪。一幅画上,国王、王后和他们的孩子们像大猩猩似的在树杈之间荡秋千;另一幅画的是国王带着侍从狩猎的场面,那国王骑着一种类似猛玛象那样的怪兽,手持梭镖,正准备朝一只青面獠牙的野猪样的动物投去;各种四足兽在草原上奔跑,各种鸟儿在天空飞翔;还有一幅画表现的是战争的场面:远景是着火的丛林和房屋,近景是死亡的士兵和遍地鲜血;国王的军队正在追击溃逃的敌人,一些被俘的敌军将领,在国王面前匍匐在地,请求饶命。这些画全绘在木板上;所有的木料看来都经过了防腐处理,否则就不会保存这么久了。
阿里巴开始给我讲嘎玛国辉煌的历史,他告诉我,传说中的玛拉天神最早到达的就是嘎玛大陆,而那时,其它的大陆还不曾有真正的人类呢。嘎玛大陆很早就在天神的感召下统一为一个国家,其过程中有不少惊心动魄和美丽动人的故事。
阿里巴说,那时嘎玛的科学技术就很发达。他指给我看镶在一只大玻璃柜里的图,上面画着一些圆圈,黑点和连线,说这就是那时的星图,跟今天的星图十分接近。我作为一个爱好天体物理学的大学生,当然对这一类东西不是外行。我仔细看了又看,看不出名堂,就想质疑,但我突然想到,还是别扫阿里巴的兴,不去讨论为好。阿里巴借题发挥,严词驳斥阿尔法国家和贝塔国家关于人类几项重要发明的考证,一口咬定,所有那些全是嘎玛人的首创。说什么,当嘎玛人穿着绫罗绸缎招摇过市时,阿尔法国家的居民还光着屁股在荒野中玩泥巴呢。
“且打住,阿里巴先生,”因为这时,我想起嘎玛驻阿尔法大使的说法,就说,“你们嘎玛人不是说阿尔法人是你们的后裔么,是你们把他们送到阿尔法求发展的,怎么会让他们光着屁股呢”
阿里巴听了一愣,翻了翻白眼,然后哈哈一笑,没有回答;接着又说起墓中这位国王的丰功伟绩,说他推翻那些试图独立的小国的统治者时,曾把他们原先居住的宫殿付之一炬,又砍伐了二百多平方千米的森林,用它们建造了更加壮丽的宫殿和十处行宫。按阿里巴的说法,这位国王原先就是个樵夫,最讨厌视野中有树木障目,同时为了安全,将城廊周围五千米范围内的大树全部伐倒,以使他的敌人无法藏身。这位国王最先下令将土葬改为火葬,将他的子民的肉身献给保佑他事业成功的天神。那时还没发现地下的石油和煤炭,作为燃料的全是树木,一具尸体烧化,大约需要两立方米的木料。可他自己在临终前却写下诏书,拒绝使用火化的葬法。
说到这里,阿里巴的话头被我接住。我问今天的嘎玛人死后是怎么个葬法,阿里巴说,用火焚烧尸体要消耗大量能源,而嘎玛的木材、煤炭、石油均已耗尽,所以价钱极高,一般人烧不起;埋入土中,又因风沙太大,往往让风给刨开,很不雅观;开岩挖洞,费用又极大,所以现在采用一种新的办法,就是用机器切碎,放入池中,沤成肥料,卖给农业工厂施入土中,供作物吸收。我听了大为惊骇,吓得险些晕了过去。
“这也太残酷,太恐怖了吧!”我叫道。
“唉,阿卡利利先生,”阿里巴说,“坦率地说,我倒是很赞成这种办法呢。生命本由泥土所生所养,死后归为泥土,有什么不好?再说,人死了,与枯草、落叶、尘土又有什么不同呢”
说完这话,阿里巴就继续介绍这位国王的伟绩,说他为了镇压反叛,竟杀了一百多万人。这些戴罪之身不能献给天神,于是被切碎,埋入国王的花园,作了肥料了。今天大部分人使用的丧葬方法,也是从他老人家那里学来的。他还说了许多其它的事情,跟地球上古代帝王所做的事相差无几,不能引起我的兴趣,因此,我就不大听得进去了。我只想着那厚厚的棺木和那些美丽的绘画,看来,嘎玛这块阿尔法星球上人类最初的发祥地,这个最早发展了人类这种高级动物的文明的大陆,在几千年前,还是一片无限美好的乐土,而今,却成了这个样子!令人痛心,令我感慨万分。现在,我不能不相信了,正是人类自己,毁灭了人类赖以生存的绿色环境,消灭了同为生命的其它一切动物植物。今天,阿尔法星球的人,因残破的环境而遭受的种种苦难,很难说不是罪有应得。
从这陵墓的大院出来,我们又去参观下一个。阿里巴说,那个陵墓更为有趣,建造的时间与前一个相隔仅五十年,正是嘎玛国家的鼎盛时期。但在门口,门卫不放我们进去,毫不客气地拦住收钱,而且钱数增加了两倍。阿里巴正要掏腰包,被我阻止。因为我对这种设卡收钱、漫天要价的做法大为不满,就问这是什么道理。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个人,油头粉面,衣着整齐,挺着个大肚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什么经理之类的角色。那家伙阿尔法语讲得很流利,看来有相当的文化水平。因为我戴着防风面罩,他不认得我是谁,因此不会约束他的行为。他傲慢地坐在一个半米高的陵墓模型上,跷起一只大腿,说道:
“这是我刚刚定下的规矩。今儿个天气不作美,外国游客太少,赚不了几个钱,而我的人又必须辛辛苦苦地呆在这儿,守住这片陵墓。你看我该怎么办呢?这些坟墓好比是我们嘎玛人乞讨用的饭碗,决不肯漏过一分钱的。现在遇上了你们这一批阔佬儿,真叫我打心眼里喜欢,看到这位先生似乎对嘎玛的历史一无所知,而且兴趣蛮高,好像是从另一个星球上来的,我就知道发财的机会来了,如果不多收几个子儿,怎么能说的过去呢”
那厮说话时,不停地摇晃着那只跷起的二郎腿,脖子也一伸一缩的,显出一付天王老子谁也奈何不得的无赖样子,这让我很生气,就说:
“你们就是这样坐在你们祖先的坟头上,利用他们的遗骸赚钱的么,你们就不怕亵渎了他们的圣灵么”
“先生您说的不错,”那人说道,“我们就是靠了祖宗的遗骸吃饭的,这并没有什么不妥。您可知道,我们的祖先从来不曾为他们的子孙后代着想过,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除了寸草不生的沙漠和日益恶化的气候之外。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好不让他老人家们睡得安稳了,因为我们总得吃饭,总得活下去。若是真的有灵,他们从坟墓中爬起来,我们倒是很愿意跟他们理论理论呢。”
听了这话,我就像吞了一口沙土一样被噎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目前在嘎玛大陆,凭着它是阿尔法星球最初的文明摇篮这个事实,政府大力提倡发展旅游业;而各地为了发展旅游业,纷纷挖掘本地的历史资源,弄出大批过去不曾听说过的人物。对于那些籍贯不明的古代名人,也争抢着揽进自己怀中,招一批考古专家来论证他们就在这里出生或是在这里死去,又建造一些仿古建筑作为纪念堂,或干脆编造一个故事,说他或她的某项壮举就在这座殿堂中发生。然后派了官员守株待兔,等旅游者把钱送上门来。
有的摸清了人类的好奇心和冒险刺激的秉性,干脆把远古死人从坟墓中拖出,抱着骷髅,坐地收钱。
有时会发生一位历史人物出生在不同地方的怪事。那几个地方的政府官员都一口咬定本地某个废墟就是那位名人的故居,各自招来一批最“注重证据”的学者摇旗呐喊;说的是同一件事,但坚持不同的结论。为了争夺这个旅游资源,他们开动各自买通的媒体进行论战,有时甚至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