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买账,一直逼得你自己伪装崩溃,彻底软化,”夜来香道:“他输得起输不起,是他自己说了算,你说了不算。我也一样,我决定我自己的事,你别想控制我。”
沈若寥道:“说到底,你从来没有依赖性;可是我一直有依赖性。”
夜来香得意地笑了:“需要我罩着你,我早就知道。”
沈若寥羞怯地笑了笑。
“香儿,你还记得,洪武三十一年除夕夜里,你跑过来找我?”
“你婚礼的夜里;我当然记得。你记不记得,我当时就说,我喜欢走在你后面,但是不喜欢走在你的影子里。”
沈若寥忧郁地笑了笑:“你从来没有过。你一直昂首挺胸走在阳光下,自己一个人,走得比任何人都好。”
夜来香道:“当时你说,‘一个伟大圣明的君主必然同时也是个仁爱的君主。他可以篡位,就像李世民也可以杀兄夺位一样;但他决不能强奸民女,践踏善良,如果在这些小事上他做不到完美,他根本不可能成就大事。’王爷对待怀来守军家人的行为,想来已被全天下称为残暴。现在他又如此对待你娘;你的看法有所改变吗?你现在又怎么想?或者说,他对待怀来守军的暴行,才导致了你背叛他,转而效忠天子?再或者,你背叛他,去帮天子,因为天子处在弱势,而你身上的正义感,驱使你去帮助弱者?”
沈若寥道:“如果是这两点原因,你认为我可以原谅么?”
夜来香叹道:“我敢肯定,原因不是这两点中的任何一个。你杀人的本事,和王爷比起来,残暴不相上下。你娘如今至此,你虽然难过,却也并不为之所动摇。至于帮助弱者——你的理想和燕王的理想一样,你为了自己的理想,秋风都不要,会去在乎帮一个文弱天子?三纲五常这些东西,我看从来在你心里不占什么位置。”
沈若寥道:“王爷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天下岂可轻易得之,来得太容易,就会不知珍惜,反而将万民苍生都拖入长久的灾难,失天下也就会更容易,就好像五代十国一样。’你自己也说过,如果光明的源头在天上,那地上是不可能没有阴影的。袁廷玉给王爷一生卜得乾卦,独不言九六。九六,亢龙有悔。”
夜来香专注地望着他,用心听着,微微皱起了眉头;她隐约已经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沈若寥道:“我一直很害怕。我梦想天下可以实现王爷理想中的盛唐大观。然而王爷所说的,你所说的,袁先生所说的,都让我越来越害怕。王爷和建文天子实力相比,天子文弱,没有办法与王爷抗衡。王爷起兵夺位如果太过顺利,这个天下如果来得太容易,他很可能就不知道珍惜。王爷毕竟并非完人,远非圣人,他的决策,很多时候并不一定可取。我在天子身边,帮天子建立文治,以文治来对抗王爷的武功,是间接给王爷制造障碍;帮天子统兵,则是直接与王爷对抗。我知道王爷最终会赢,因为我一直心在燕王。但是他不能赢得太快,我必须要让他意识到他有不足,无论文治武功上,都有欠缺。否则他继承大统,觉得自己天命所归,无所不能,这个时候,别人又如何让他相信他有缺点,需要谨慎改进?我想过帮他打下江山,然后做个谏诤之臣;毕竟,战争给国家百姓带来的创伤都太大,永远不是好事,我并不想这场战争持久下去。但是想来想去,谏诤毕竟不能保证收效;他如果从来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我就算拼了性命进谏,他又如何肯听?让我在三年的内战,与五代十国数十年不断的干戈动荡中选择,我又可能真有得选择么?”
夜来香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沈若寥有些不安。“香儿?你是不是觉得,两个耳光有些太便宜我了?”
夜来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若寥,我……我有些害怕了。”
沈若寥微笑了。“你知道害怕,是好事。”
夜来香道:“你这是一条死路。就算你告诉燕王,他必不肯信,你也无以自明。在常人看来,你的想法简直荒谬,任何人都不会这么做的。”
沈若寥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告诉我?”
他笑了。“我经不起你色诱。”
夜来香嗔道:“这只是最轻的考验,你都经不起;你还指望着能在这条死路上走多久?”
“香儿,”沈若寥紧紧握住她的手,“我跟你说的这些,你都不要告诉别人。”
夜来香无奈道:“我倒想告诉燕王呢,他能信吗?你说你这些疯子的想法,说出去有谁能信?”
沈若寥淡淡笑道:“只怕是王爷一旦相信了,反而会更加恨我。因为我是在质疑他的能力;因为,这样一来,也就说明我从来也不曾忠于他,不曾忠于天子,不曾忠于任何人。”
夜来香叹道:“你只忠于你的理想。可是,以王爷的身份和个性,难免要视之为一种侮辱。”
沈若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更不能告诉他。我知道我荒唐,但是荒唐也就我一个,我不在乎;你没有必要陪着我一起荒唐。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你明白吗?”
“闹了半天你就当我是垃圾桶,供你倾诉用的啊?咱俩一起荒唐又不是头一次了,我用得着你现在来发慈悲。”
沈若寥轻轻问道:“如果,我带你走,离开北平,从此浪迹天涯,你怎么想?”
夜来香微微一愣:“……你当真?”
沈若寥道:“我曾经坚信我会走到底。可是……现在,我已经很难再下决心了。”
夜来香道:“别说是因为我。”
沈若寥低声道:“从前我心里没有自己,没有任何个人。现在突然有了,是你也罢,是我自己也罢,又有什么区别。”
夜来香犹豫了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离开北平,从此再不过问政治,只是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沈若寥道:“差不多吧。是逃避,还是追求,我说不清楚。”
夜来香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沈若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去哪儿都无所谓。看你想去哪儿。你说过你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我陪你。”
“你想跟我过一辈子吗?”夜来香轻轻问道。
沈若寥道:“我想;可是,我如果跟你过一辈子,我不会像珠少爷一样,容许你和别的男人如此亲近。你还愿意么?”
夜来香道:“你以为,如果我跟你过一辈子,就会同意你在外面拈花惹草?”
沈若寥笑了。“我以为,你崇尚自由,坚守自己的权利;任何人不能控制你。”
“你依然不能控制我,”夜来香道,“我控制我自己,我也从不欺骗自己。我跟珠少爷只是做交易,我跟你不是做交易。”
“……那你……同意了?”
夜来香道:“用你自己的话说,这个诱惑太大了,说不很困难。我只是怀疑,你下不了决心继续走你的死路,是否又能下得了决心放弃你的理想,从此真的远遁山林?”
沈若寥叹了口气。“你总是看透我。”
夜来香宽容地安慰道:“我知道你只是在犹豫。不用着急,你还有时间慢慢考虑。我的钱也还没攒够,更别提现在要养活两口人。”
沈若寥抗议道:“香儿,你不让我养活也就罢了;我怎么能让你来养活我?”
夜来香奚落道:“你这点儿本事,离开政治你靠什么活啊。吹牛倒容易。”
沈若寥绝望地说道:“别给我不能走的理由……”
夜来香坐起身来,吻了吻他的眉心,轻柔地呢喃道:
“那我就再给你一个非走不可的理由。”
她拿起他双手,放在自己胸口;然后俯下身去,吻过他的脸颈,双唇,胸口,吻遍他全身的伤疤,一路向下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