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有处有还无。”沈寄顿了一下,“他若真的不要我了,就该让那替身假死早早发丧,然后过个一年续娶高门之女。皇上说要等我对他死心,便只有如此了。而我也说过,即便我真的对他死心,也是绝不会移情别恋于你的。”
此时已是六月初六,满院的荷花开得正好,沈寄被掳也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这一个月里,她对皇帝的态度一直没有变化。皇帝渐渐便也不耐了,闻言说道:“你不要以为他做了侍读学士就无事了。朕随时可以捏死他的。”
瞧瞧,又变回朕了。这个人的耐心也不过是一月而已。
“皇帝掌天下生杀大权,如今公器私用,真正是辜负了先皇一片心意。”
“满朝皆是俊彦,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沈寄点头,“没错,对皇上来说确是如此。每科取士三百,哪里就少了他一个。可是,对于我而言,他却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婿。”只要魏楹不负她,她也是不会相负。
皇帝目中露出阴鸷的光,狠狠的盯着沈寄,沈寄这会儿却是听到这个消息,颇有些豁出去了。她站了起来,看着皇帝说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是你是怎样喜欢我的?魏楹爱我,他能给我正室名分,能让内宅除我以外再无其他人。你能给我什么?这四角的高墙,以及上头四四方方的天空。我得永远无名无分的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你所谓的宠爱,不过是跟几十个女人来分享。我脑子又不是有毛病,会舍了名正言顺的夫婿而就你?你是皇帝又怎样,你的心就比别人的来得更珍贵些?”
“放肆——”皇帝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上头的碗碟俱都跳了一跳。被沈寄这么连珠炮的说了一通,不由得他不怒。何曾有女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至此?他又何曾对一个女人如此低三下四的迁就讨好过?却只得了这么一通指责。
沈寄憋了有一个月了,再这么憋下去她就要出毛病了。反正她都说出来了,不如说个痛快,“是,我放肆!因为我身份低,而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你难得动回真情,我就该感恩戴德的接着。天天顺着你,拍你的马屁。可惜,于我而言,你的喜欢,不过是一场无妄之灾!”
皇帝伸手抓过来,却不防沈寄早有提防,立即抽了日日插在手上的金钗抵住喉咙。是,她不舍得死!她舍不得儿女,舍不得魏楹。可是如果余生真的都只能在这里度过,她不如死了算了。从前她还有些犹豫,可如今知道魏楹即便做了皇长子的侍读学士,依然是不会舍弃自己。她便觉得何惜一死了。当然,这里头也有因为感动一时冲动的成分在。可是,如果真的要被关一辈子,她真不想活了。
早在沈寄站起来慷概激昂把憋了多日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小多子和莫语在外头就急坏了。后来又听到皇帝拍了桌子,后来又是这一通,可是急归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皇帝看沈寄用金钗的一头抵着脖子,甚至脖子上已经开始冒出血丝,怒道:“真的以为朕拿你没有办法?安王正在积极拉拢魏楹呢,只要他卷进这次的事里,朕就可以依法严办。将他斩首或是流放,家产抄没,你要跟着他,那是被充作官奴。你的儿女,也一样是官奴。到那个时候,朕看你还怎么硬气。”
沈寄脸色一白,拿着金钗的手却没有放下,并没有服软的表示。皇帝看了她几眼,忽然伸手掀翻了摆满菜肴的桌案,然后拂袖而去。
沈寄拿着金钗站在一堆摔破的杯盘碗碟还有残羹剩饭中间,愣怔了半天,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要怎么办?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皇帝在被激怒的情况下说的依然是要依法严办,没有说不管魏楹有没有卷进去都要让三法司把他办成安王逆党。这个皇帝,至少还没有无耻到要将魏楹弄死然后强占她的地步。
“夫人,您坐下歇会儿,奴婢让人进来收拾收拾。”莫语小心翼翼的把沈寄手里的金钗拿了,然后扶着她到内室坐下,末了依旧把金钗还给她。
沈寄叹口气,对着梳妆镜把金钗插进发髻。希望魏楹不要一时冲动卷进安王的谋逆一事里去。他争取了皇长子侍读学士的职位,这应该也是一个表态吧。对安王表态,也对皇帝表态。安王耳目众多,也许已经知道自己被皇帝掳走的事,这种情况下,肯定会下死力气要拉拢魏楹。如今,要魏楹向皇帝投诚要官肯定是做不到的。可是,靠向皇长子,这也算是曲线救国了吧。
可是,即便如此,皇帝要是真的把她关一辈子不放,他们夫妻也是无可奈何啊。过去十年,不,十六年,遇到了无数的波折和磨难,可没有哪一桩比如今这件事更难办的。
魏楹此刻在某官员的书房,见了安王派来见他的人。安王承诺会帮他把沈寄救出来,还许他日后的重用。要他出头指认皇帝篡改先帝遗诏。他不得不虚以委蛇,因为一旦拒绝,怕是沈寄被皇帝掳走的事就将大白于天下。旁人不会管真假,只会兴致勃勃的传这个有关皇帝的绯色事件。那样,沈寄日后就只有一死以证清白一条路了。更何况,这还不是胡编乱造,是真事儿。
另外,他也想看看安王到底有多少底牌,够不够和皇帝叫板。而他又有没有机会在其中推波助澜一番。实际上,他请芙叶带走小芝麻和小包子,已经是将儿女托付给她了。如果他这里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到时候他沦为叛逆,家产被抄没。一无所有的小姐弟俩,即便回了魏氏族中,作为罪人之后,也只能是寄人篱下,从小看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而芙叶,会真心的对待和照看他们。她的地位,也可以庇护小姐弟俩平安长大。他甚至已经将家中大部分的现银,以忠诚的下人的名义存进了银号。这样,可以保证小芝麻和小包子将来的用度,包括小芝麻的嫁妆,以及小包子将来重振家业的花销,也可以让他们不是一味的依附公主府。
家里的一些下人,譬如管孟、刘準夫妻、方家一大家子,他也已经将卖身契都拿了出来,一旦有事,提前发还给他们。只需要他们暗中照看小姐弟俩便是。这几家都是沈寄的陪嫁,这十年也算是一起经了风风雨雨。尤其管孟和刘準是自己跟前最得用的两人。只希望将来自己若不在了,他们能记得这十年的情谊。不需要多久,只要有十年,小芝麻嫁人即可。至于小包子,魏楹如今已经没有要他读书中举的心。只要藏起来的家财不失,他能平安度日即可。
如果,能够给小芝麻和小包子各定下一门不会变卦的婚事就好了。为此,他给徐茂和胡胖子各写了一封信。让管孟在他出事之后送去。如果能够如愿,那便是将小芝麻订给徐赟,让小包子娶胡胖子刚出世没多久的小闺女。这样,徐家和胡家就可以作为未来婆家和岳家对小姐弟俩名正言顺的关照。这样的身份比父执辈更有话语权。当然,这也无法强求。徐茂和胡胖子应当没有二话,可他们毕竟还有妻室,也要为儿女的前程着想。如果不行如愿,那两人也只会因为愧疚对小姐弟俩更加的关照。
其实魏家也不是一个人都不能托付,譬如十五叔,就是值得托付的人。但是,魏楹已经决定要在参与进去后,设法脱离魏氏。自然没有把人再送回魏家的道理。而且,即便有十五叔护着,可魏家绝大部分人都是只能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的。他也不愿意儿女回去受委屈。更不愿意留给他们的金银被人算计,甚至是有人为此谋财害命。
魏楹回到家里,身边没有娇妻的软语娇憨,少了儿女的童言童趣,只觉满室凄清。这一切都是皇帝造成的!他希望那些以防万一的安排都不会有用到的一天。他只要他媳妇儿和儿女都回到这个家来。此时才知道,位高权重其实不如一家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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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v 235 回家(1)
皇帝那天拂袖而去后,便连着数日没有再来。沈寄觉得清净自在,不由想着要是皇帝就这么被气跑了就好了。那她还能有回家的希望。老天保佑魏楹千万千万别行差踏错。虽然夺妻之恨是个男人就不能忍,可也别上了安王的贼船啊。
沈寄跪在佛前诚心祷告。
莫语不知道她在求什么,但是那天看过她把皇帝气得脸色都变了,还失态的掀翻了饭桌。那些言辞实在是不敬到极点。她觉得所求应该和皇帝没有关系。这些天皇帝也不来了,宫里也没传出什么话来。她就还是照样的伺候着。那天皇上气成了那样,不也没舍得动这位一根手指头么。她在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几曾见过皇帝受了如此大的气还不发作人的。
见沈寄还闭着眼跪着,莫语不敢相扰便出去了。一出去便遇上小多子的徒弟小夏子,看到她出来便道:“莫语姐姐,师傅让我来问问,夫人那日把皇上气着了,这几日可说了什么不曾?”
莫语摇头,“只字不曾提过皇上。”
小夏子叹气,“你说这是怎么说的,咱们皇上那是什么人,那是真龙天子啊。这位夫人未免太不识抬举了些。”
“别说这个了,不该咱们议论的。你怎么来了,可是大总管有话?”
“师傅让我替他来看看,看夫人有没有悔过的意思。”御书房的密道,何等要紧的地方。小多子也只敢派了自己最信得过的徒弟来。这小子虽不是顶伶俐,但胜在忠心。而他自己,则是在照顾病倒了的皇帝。
莫语知道了多总管不自己来的缘由,忙问道:“皇上没有大碍吧?”
“太医说是积劳成疾,加上又中了暑气。现在在卧床休养。唉,师傅还说如果夫人有悔过的意思,就让我带她进宫去。皇上也没要各宫的娘娘们侍疾,也没有留皇子公主。”
“皇上不是一向是这个性子么,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病弱的模样。至于夫人,我看还是免了吧。就她那个性子,去了搞不好把皇上气得更厉害。而且,她要是不肯去,我可不敢对她动粗。”
不过晚些时候,莫语还是把皇帝生病的事儿告诉了拜完菩萨的沈寄。看她全无反应漠不关心的样子,心头只能叹气。皇帝那么不容易动心的一个人,却遇上这么一个真正冷面冷心的主,一腔深情看来是全错付了。
沈寄的确是觉得跟我有什么关系,甚至巴不得皇帝就这么病死了得了。牢头死了怕是就没人把她看这样严了。说不定魏楹就能把她救出去了呢。
可惜,天不从人愿,过了些日子,皇帝又来了。人是清减了不少,不过看着精神还好。
“你很遗憾朕好好儿的?”皇帝看她若有所憾的样子,心头就是一阵发堵。
沈寄来了个默认,反正那天已经撕破脸了,她也就不敷衍了。
皇帝想起病中醒来看到皇后满面的担忧,也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她那天说什么来着,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是吧。想到这里,他转身走了出去。
沈寄莫名其妙,愈发觉得这人神叨叨的。不过这和他没关系。她追上几步,“皇上”
皇帝面上浮现一丝希冀,却没有转身,只背着身子问道:“有事?”
“敢问皇上,现在外头的情形如何?魏楹他没有上安王的贼船吧?”
“暂时没发现他和安王一党有什么勾结。”魏楹自从当上皇长子的侍读学士,从前那个圈子便对他尽释前嫌了。那日与安王的人会面,便是在一场应酬的宴席后。皇帝的细作虽然厉害,却也一时没能探知。
皇帝说完话听得沈寄放松的舒了一口气,脸色愈发的不好看,径直往外走去。
那日在病床旁,皇后情深一片的看着病中的自己,说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儿女的父亲,自然会为他担忧。所以,她如今也是在为她的夫君担忧。而魏持己,自己先是因为小寄将他明升暗降,投闲散置。对于一个对仕途展望的人,在而立之年断了继续上进的路,这是多大的打击。他居然也忍了下来,没有对小寄生怨怼之心。后来东昌公主的事,他家人给的压力也全顶住了下载。再如今,自己换了人,让他做出抉择,他似乎也没有完全低头。
以多年的观察,魏持己此人对仕途是很有几分野心的。能到这一步仍然不离不弃殊为难得,也难怪小寄不肯对他死心。
虽然自己说过可以慢慢等,也或许时日久了一年两年、三年五载、十年八年,魏持己终究还是会放下坚持,屈服于现实,屈服于自己这个皇帝。而且这个可能性还是不小的。可是,自己真的等得了么?
这四十天的冷遇,也让自己之前发热的头脑有些冷却。尤其是这次病了,她竟是遗憾自己好起来了,和皇后的态度正好是鲜明的对比。这样的心,能捂得热?还有那天那一通嚷嚷,说自己这份情谊于她只是无妄之灾。他从来也没有对女人这样过,居然就得到如此回报?再热的心都会寒!
沈寄可不管皇帝是怎么想的,她听说魏楹还是立场坚定,没有卷入夺嫡的余波里,就松了一口大气。
这段时日,每当上朝的时候,魏楹都专注看着笏板,不去看上方的皇帝。否则,他怕会暴露了他的愤恨。每一次上朝对他都是一种煎熬,只要有皇帝在场,甚至看到皇宫建筑上的龙形雕饰,都能让他不舒坦。
今年酷热,已经有人奏请皇帝携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以及后宫诸嫔妃往西苑避暑,皇帝之前没有应允。可他自己却中了暑,再有这几天已经几个太妃在太后跟前提起实在是热。太皇太后也说她活了七十多岁,好像这么热的夏天实在是没怎么遇到过。皇帝便不好再拒绝,已经下旨明日就往西苑避暑。免了群臣的早朝,有事午后议 政。
魏楹怀疑皇帝之前不肯去避暑,恐怕与沈寄有关。去西苑,且不说方便不方便把她带上,就是带,怕是也要露几分行迹。所以,多半是不带的。而据他和林子钦的分析,人应当是在宫外。皇帝不在,应该更方便救人出来才是。还有,安王承诺会帮忙救她,但应该是要在事成之后。而且,魏楹对此抱很大的怀疑态度。因为,如果此事被安王揭露出来,对于皇帝那就是私德有亏。
篡改遗诏是最大的罪名,凭此就可以把人打翻在地。除了自己,怕是还有旁的大臣也被安王拉拢了。不然,光凭自己一己之言是不够的。而且,如果再闹出皇帝君夺臣妻的事,很容易就联想到公报私仇上去了。估计自己就是一个幌子,为了掩饰那个真正投靠了安王的大臣。想一想当初先皇临终嘱托的几个人,魏楹想不出来那个人会是谁。
而自己这个幌子被利用完之后,接着安王便会揭露小寄被皇帝掳去的事了。不过,据此看来,小寄被困在哪里,安王应该是知道的。
所以,待圣驾移驾西苑,魏楹打算让十五叔带着人把他圈出来的几家一一排查。他实在是不能等了,一则多等一天都是在剜他的心肝,而且还是用钝刀子来来回回的挫;二则,再等安王怕就要举事了,到时候小寄会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留给她的路是只有死,而且是死了都不得安宁。自己、小芝麻和小包子也会终身被钉在耻辱架上。
不过这事儿,他得找个人证,省得莫名其妙的给人陪葬。事情到了这步,已经很紧急了,没有他从中火中取粟的机会了。罢了,就当是皇帝命不该绝吧。自己不用背叛先皇的信任,心头其实也放下一块石头。还有皇长子,才相处不过半月,但十七八的少年,如今虽已有了些气度,但离明君的确还有距离。
魏楹下帖子把凌侍郎约到了窅然楼的包间,他自己走的后门进去,无人看见。凌侍郎没能帮忙打探出沈寄所在,颇有些歉疚。而且,魏楹往常都是直接过府造访,这一次却是约他出来。而且还是在他自家产业,可以避开人耳目的地方,让他有了些多的想法。应该是有一些很要紧的事要告诉自己。
凌侍郎是大摇大摆的进的窅然楼,他平常也爱去,所以并不会太显眼。进了包间,这并不是沈寄留下来私用那间,而是提供给客人的,正是旁边的一间。
“凌大人,请坐!”魏楹是从包间之间的夹道过来的,并没有从外头的走廊经过。这夹道是只有他和沈寄才知晓的,就是图纸上都没有。原本不过是个以防万一的后手,此时便涌上了。
凌侍郎如今看到魏楹都会一阵心虚,可知道他此时秘密邀自己过来定有要紧事,便放下了旁的心思,坐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