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个朋友来电话。“猜猜看!?有一个你顶喜欢的作家要来台北啦!”我支吾了半天,想不起来。
“张爱玲!”
“天呀!……她来做什么?”
“看看台湾的风土,找点写作材料吧.麦先生刚接到电报,说十三号来,希望能在花莲帮她找个住的地方。”
同学王桢和家便住在花莲,道地的台湾老式住宅,深广的院落,只住着一家三日.既清静又方便,当下便决定找他帮忙了。王桢和素来最钦佩张爱玲,收集着她的作品。一听之下,他马上写限时专送回家,并决定向学校请假一礼拜,给她做向导。
大学一年级时,偶然在同学家的旧书堆里翻出一本张爱玲的散文集《流言》来。回去连夜读完,熄灯上床时,天已亮了。《流言》读起来总觉得神笔迭出,处处异想天开,作者的才气、异秉泛滥在纸上,真是十几年来我仅见的一部最好的散文集。其实,文笔还在其次,主要是张爱玲这个人本身太突出了,她是既敏锐又尖刻,任性又坦白。《流言》里几幅仕女的速写更是神笔,有几幅讥讽那些姨太太,外国太大之流的,看了简直要喷饭.卷首的著者近影给我印象更深,那画像充满了生命的跳跃.
十五日,张爱玲果然乘飞机,一个人飘到台湾来了。麦氏夫妇十四日在大东园宴请张爱玲,邀现代文学社诸君子做陪客.主人说好正午十二点,我们准时到达,席上空无人影,只好先坐下来,恭候主人和主客.大家都太年轻,没有人见过张爱玲,纷纷猜测她的外貌。
“你想她是胖还是瘦?”我问白先勇,他一向对女人特具眼光。
“她准是又细又瘦的。”他毫无考虑地说.
“我想她不胖不瘦”洪智惠说。
“我想他一定是既丰满又性感.”我总是忘不了《流言》里的她,像那样具有燃烧的生命力的女子,用六十年代台湾的流行语形容,不该是丰满又性感吗?
正说着,吴鲁芹先生来了“张爱玲这个人,包管不令你们失望!”
我颇高兴,一心一意等着我自己雕塑的人物出现。
一点钟了,毫无动静.大东园里别人吃得正热闹,我们肚子开始擂鼓。
“怎么回事呢?”
“说好十二点整去中国之友社接她的。”
“她不是在美国住了十来年吗?总该守时吧.”
“这可大有问题。”吴先生说,“她根本不带表,向来没有时间观念.”
这下我倒心有戚戚焉,生平最讨厌带表,看到人说话做事都以表为依归,尤觉不能忍耐。
终于来了张爱玲.看了她一眼,我不禁回头瞪了先勇一眼;我说过的,他对女人别具眼光。她真是瘦,乍一看,像一副架子,一由细长的垂直线条构成,上面披了一层雪白的皮肤;那肤色的洁白细致很少见,衬得她越发瘦得透明。紫红的唇膏不经意地抹过菱形的嘴唇,整个人,这是唯一令我有丰满的感觉的地方。头发没有烫,剪短了,稀稀疏疏地披在脑后,看起来清爽利落,配上瘦削的长脸蛋,颇有立体画的感觉。一对杏眼外观滞重,闭合迟缓,照射出来的眼光却是专注,锐利,她浅浅一笑时,带着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