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民生,如此穷兵黩武之下,莫非是想对江南下手了?
李四个人的忠诚没的说,或者也谈不上忠诚,完全就是想看着朝廷的民本之路能够走向何方,不想做过多的干扰。可这种事情也不能单纯依靠李四个人的意志,就算是李四没有要兵取江南的意思,他的手下未尝就没有这个心思。
别的不说,当年的太祖洪武皇帝也是奉行“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以图谋取天下。可到了一定地步,明明知道还不到称王的时候,也得身登大宝宣布开国。这不是取决于个人的意志,若是不这么做,手下的那些武将和跟着出生入死的老弟兄就会感觉没有前途,看不到明确的方向。只有称帝了,整体的利益和威望才会进一步提升,才会有持久的凝聚力,这其中的道理大家都明白的很。
现在的李四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他对南都的龙椅没有兴趣,不能代表他的手下没有这个想法。李四若是迈不出这一步,整个赴死军的利益就很难更进一步。
在很多人看来,李四那边肯定早就接到了手下劝进的信息,或者干脆说连龙袍都准备妥当了,只等着到时候往身上一披,然后大作不情愿之状,说着什么“非朕之意,固军之愿”之类的话语,“勉勉强强”的称帝开国……
杨廷麟则是哈哈一笑:“忠诚伯……李四的心思我也看清楚了,圣上和诸位同僚也不必有此忧虑。李四若是有不轨之心,早就行了不轨之事,焉能等到今日?”
这些老学官和李四也是老熟人了,都不大相信李四会谋逆作乱,可眼下赴死军已经没有了对手,还在整军备武,明显是要大行兵戈战事。环顾之下,也只有江南可以算是赴死军的目标了……
“李四大行兵事不假,眼下他已无敌手,也是确实。”杨廷麟笑着说道:“我也听到了些个消息,再想想以前在赴死军和李四所谈之事,他这是要纵兵大取了。非是要取江南或者别地,而是对外扩张,行开疆拓土之事。”
开辟疆土,这种事情说好听一点儿就是“大征”,其实就是侵略。李四的赴死军已经足够强大了,还在整军备战,就是为了输出战争,以铁血的手段拓展这个民族的生存空间,把四方的资材人力集中起来……
说起来是这么说,可侵略之事从来就是充满了血腥和暴戾,代表的就是战争。
对外侵略,这种事情从来就是每一个帝王最为梦寐以求的,开辟万里疆土,成就一代共主,这样慷慨豪迈的壮举,兴武小皇帝做梦都想。
关键是实力。
大明朝不是没有强盛过,三宝太监的船队何等强盛,也等到过无数的蛮夷小邦,却没有行总兵大侵之举。说到底还是当时的仁义思想的影响。
太祖洪武皇帝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还是大诏:“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辄自兴兵。古人有言,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如隋炀帝妄兴师旅,征讨琉球,杀害夷人,焚其宫室,俘虏男女数千人。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徒慕虚名,自弊中土,载诸史册,为后世讥。朕以诸蛮夷小国,阻山越海,僻在一隅,彼不为中国患者,朕决不伐之……”
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若犯我,我必征讨,这就是大明朝确立下来的国策,对外的总体战略就是防守反击,若是对方和大明朝相安无事,绝对不会征战,至于武力征服,更是不可能。
太祖皇帝把日本、安南、琉球等十五个小邦列为“不征之夷”,并且把这些条条框框录入《祖训》当中:“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人命伤……”
这些祖宗的“教诲”,大明朝的君王必须遵守,所以不做主动的大征。后来也渐渐认识到这里头的好处,认识到祖宗的智慧:那些个蛮夷小邦真是不值得费心费力的征战,这些弹丸小国多是荒芜不毛之地,子民也是茹毛饮血的野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用。若是通过征战夺取过来,不仅耗费资材,还要养着这些蛮夷,实在是不划算……
扣除上层的这种思想,民间也认为天国上朝就要有大家风范,倚仗国力强盛就征讨那些蛮夷小国,实在是有失天国的仁义,反而会被蛮夷当成是暴戾之朝,忒失朝廷的体面。让那些弹丸小邦和化外之民来天朝进贡,然后回赠给他们更加丰厚的礼物,这才能显出天朝上邦的体面和宽仁。
“威天下不以兵戈之厉”,这是圣贤早就是说过的,也只有隋炀帝那样的昏君才会想着大征四方,劳民伤财不说,还闹了个灰头土脸……
“祖宗有训……”
杨廷麟很没有臣仪之礼的打断了兴武小皇帝的话头儿:“赴死军大征,和江南也没有什么妨碍,就算落下穷兵黩武的恶名也是落在李四的头上。不过以臣来看,李校典行事素来是准备充足,这么大的动静之下,大征之事当会易如反掌。只是不清楚李校典为何要对外发动大征之举,不过以李校典的行事准则来看,必然是有莫大的好处。究竟如何,圣上权且看着也就是了……”
“既然李四和吴三桂俱奏请朝廷裁决陕西之事……”
“臣愿往。”杨廷麟行礼道:“赴死军中诸般事宜,臣多知晓,借此朝廷仲裁之机,也能看出许多旁的端倪……”
“准。”
这种涉及到军事的事情,杨廷麟去了最好,当然也不光是为了调停裁决!
……
朝廷是不是仲裁这事情,李四并不看重,也用不着多此一举,最希望朝廷这个“第三方”势力介入的应该是他吴三桂才对,也只有吴三桂才希望朝廷的介入。李四之所以对朝廷仲裁陕西之事如此热衷,完全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陕西之战不算怎么激烈,从始至终都在预料之中,赴死军的前期战略目标已经达到。可这也开了一个很坏的开头,所以李四必须做出一些弥补。
必须维持住一个平稳的大局,虽然现在的大明朝已经是王室衰微,可表面上还都是聚集在明字旗号之下。李四绝对不想打破这个辛苦维持住的局面,要不然就又是一个东周列国。
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攻你,内部动荡不休。尤其是如陕西之战这种事情,就是赤裸裸的争霸,完全就没有把朝廷当一回子事情。若是其他的地方力量也效仿赴死军,混乱的局面立刻就要降临,更别说这其中还掺杂了李闯残部和张献忠部这些不属于大明体系之内的力量。
事实上的好处拿到之后,必须很是恭顺的表现出对朝廷的“敬畏”,这也是唯一能够弥补的事情了。
经过两次不成功的谈判,对于对方的底线,双方都已经心知肚明,讨价还价这种扯皮啷当的勾当已经结束,剩下就是看看双方的接受程度而已。
赴死军给南都递条陈,吴三桂也跟着递,这就表明了他也愿意接受赴死军的条件。
双方把条陈递出去的同时,就已经表明了和谈的完成,所欠缺的仅仅是一个过程和仪式罢了。能够说上一句的,也就剩下吴三桂想借助朝廷保存更大一部分实力的想法而已。
现在的陕西,关宁军、赴死军和大同军三支军队云集,却没有半点要打仗的景象。这些个丘八们早就明白,仗早就打完了,大家也就是互相干耗着。
北边的关宁军把姜瓖的大同军围的如同铁桶一般,可这些被围困的风雨不透的大同军一点也不害怕,更谈不上恐慌,外面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不可能再打仗了,就差一道命令就可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至于如何划分地盘如何切割利益,不是这些前线的士兵可以关心的。
旷日持久的围困,不仅没有让双方擦枪走火的爆发冲突,两者之间反而是互相“走访”,互通有无,谁也看不出这是两支互相敌对的军队……
要是说前些日子这些人还恨不得把对方的人脑子打成狗脑子,谁信?
几百步的距离,就是双方的警戒线,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反而是一片融洽其乐融融。
大同军的哨官啃着关宁军的白面馍,关宁军抱着大同军的杂合面锅盔大嚼:“咱们这边是没有事了,可这事不算个完……”
“怎?还要打?大家都这么熟了?怎么下的去手?”
“不是咱们打,是和赴死军打,我听南边当官的说了,赴死军那边又增兵了,一下子就调集过来仨营头,一个火器营两个地支营。”
“……”
“咱们这边都不打了,他们还这么大张旗鼓的调兵遣将,这大军运动可不是说说就能算的。走一步都要银子铺路,这么多的军队调集,银子就象大河流水一样淌出去,图的是个什么咱这种小人物也拿捏不清楚。不过李四肯定是要没有安好心眼子,说不准是要把咱们关宁军和你们大同军一锅子给端了……”
“不会吧,你们关宁军我说不好,我们大同军和赴死军还是友军哩……”
“友军个屁,这种事情谁还管你是不是友军了?”说话的这个显然也知道一些个历史典故,颇有几分卖弄的意思:“秦灭六国,你当是横推六个敌手不成?也是又友军有盟友的,把对手一打倒, 调转刀子就把友军先捅了。今天是友军明天就是生死大敌的事情有什么好稀罕的不成……”
这种论调,这种情形,要说没有上层刻意安排的鬼影子,那才是真正见鬼了呢。
是敌还是友,从来就没有什么清楚的界限,从来就没有什么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利益才是亘古不变的。
现在的赴死军败了吴三桂,肯定是要染指甚至吞下陕西,到时候大同孤悬于赴死军势力范围正中,怎么看怎么危险。保存吴三桂的一部分实力,至少不能让他全灭,这不光是朝廷所致力的目标,也是姜瓖的期望。
一边儿处心积虑的要打吴三桂这个落水狗,同时侵入他的地盘,一边还想着保存下吴三桂,这种看似荒诞到家的事情,只要掺和进了利益二字,就是再荒诞十倍也就不算荒诞了。
朝廷已经降旨,杨廷麟为辅唐王为主,全权负责裁决陕西之事。
可李四明白的很,唐王也就是充充场面而已,真正的责任还要是杨廷麟来担的。
在这之前,必须和姜瓖这个老狐狸摊牌。
要说起姜瓖,和吴三桂就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同是大明的地方大员,同是投了李闯然后叛变李闯,同了投了满清然后再反了满清。对于这种把家国社稷当狗臭屁把民族利益当垫脚石的家伙,必须以实力震慑之。
“阿济格死在你姜大人的手上,按照七杀令的说法,姜大人和大同军也是我的兄弟部队。”李四声调忽然低了一点儿:“如今的局势姜大人也是看到了,吴三桂若是不肯投降,就只有灭亡。不管朝廷如何仲裁此事,至少我也会把陕西拿到手,这是我的底线,绝对不可更改……”
姜瓖为人最是精明,对于局势的变化有着近乎天然的敏感,明白这是李四要摊牌了:“忠诚伯是不是也在打我大同的主意?是不是要反咬我大同军?”
李四哈哈一笑,微微摆手,示意姜瓖稍安勿躁:“在姜大人眼中,我李四就这么没有义气?”
“利自当头……嘿嘿,也不必我多说了,忠诚伯实力雄厚兵强马壮,意欲如何对待我这个友军?”姜瓖心里虽然不甘,却也是无可奈何,没有实力,再怎么慷慨激昂也是屁用没有。
这个混账的世道里,实力就是一切。没有实力的话,再有理再委屈也得受着,其中的道理,诸如姜瓖这种人,心里就跟明镜儿一样。
“没有那个意思,”李四笑道:“若是姜大人执意想拖我赴死军的后腿儿,我会怎么做姜大人心中有数。若是姜大人真心愿与我赴死军为友,自然是要考虑到姜大人的好处。”
“大同军还是你的,大同府还是你的,长城以外……姜大人有兴趣的话,也好说。”
保存实力和地盘儿,为了这个目标,吴三桂甚至不惜和赴死军以刀兵相见。这么具有诱惑力的条件,还有长城以外那一大片原本只是保留想纸面儿上的地盘……
姜瓖不是没有见过市面的小毛头,心中的沟壑未必就比李四少了。李四能给出这么优厚的条款,绝对不是忠诚伯大人是什么善男信女,肯定还有更加厉害是后手。
不过,姜瓖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的诱惑力确实无法抵挡,继续保有原来的地盘和实力,而且是赴死军的同盟战友。这个天下再怎么乱,也不会乱到自己的头上,依旧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依旧是北山西的土皇帝。
“大同府诸州县,无论军、政、民事,还是姜大人拿总掌舵,”对付姜瓖这种小虾米,李四最少有七八种法子把他慢慢的消化掉,而不必非要使用战争这个最后的手段。
“忠诚伯的条件确实很优厚,不过……”姜瓖很是忧虑的说道:“我想知道忠诚伯想要我做点什么,如此优厚的条件不会平白给我吧?”
“呵呵,姜大人果然快人快语,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