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韩惜落和悠悠正在一座酒楼吃饭。悠悠吩咐了店小二要了碎金饭、松鼠桂鱼、鱼米之乡、西施含珠、蟹粉狮子头,满满一大桌子扬州菜肴。店小二见他们就两个,多嘴问了句“客官,你要这么多,吃得完吗?”悠悠道:“你只管拿来就是,本小姐又不会少了你银子。”那店小二伸了伸舌头,自安排酒食去了。韩惜落心想:“看来这位姑娘过惯了大小姐的富裕日子,如此任性行事,这些饭菜就我们两个人如何吃得完呢?”
不多时,酒菜都搬上桌来,悠悠拣了其中几道夹了几筷,便道:“我饱了。”韩惜落叹道:“可惜,可惜,好生浪费。”悠悠娇声道:“你吃,你吃,你把它们吃完不就不浪费了吗?”韩惜落看了看满桌菜肴,面露苦色,心想:“我哪里吃得完这许多。”
悠悠见他呆里呆气的样子,抿嘴笑道:“瞧你的傻样,还真的打算一个人吃完么,吃不下就施舍给街边的乞丐吧。”韩惜落道:“也只好如此。”吃得饱后,悠悠叫过店小二,从怀中摸出一锭大银,抛在他手里,吩咐道:“这锭银子算还了饭钱,余下的都打赏了你。这剩下的饭菜你拿去给街边的乞丐吧。”那小二见得打赏,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忙不迭道:“是,是,谨遵客官吩咐。”韩惜落见悠悠虽然任性骄纵,但本性纯真善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
二人同出客店,行不过半里多路,忽见一人从巷子里飞出,趴在地上。那人挣扎着爬起,口中大骂:“操你奶奶的,老子好心给你口饭吃,你不领情也倒罢了,如何敢出手伤人?”巷子里发出一个沉厚的嗓音,道:“我呸,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你道老夫和那些寻常乞丐一样吗?需看你的脸色,吃你这些狗也不吃的东西。”
韩惜落和悠悠看时,那人正是适才那个店小二。两人相顾愕然,心中奇怪:“怎么他送给乞丐饭食,反而招来一顿拳脚?”那店小二兀自破口大骂:“你奶奶的熊,你个倒街卧巷的破落户,不是乞丐是什么?还他妈装什么君子。老子把饭菜倒在地上给你,你就得像狗一样趴着吃。”正自骂个不休,只见一个身影从巷子里撞出,身法当真快如闪电,势若奔雷,还未来得及看清他怎么出手,已经一把劈胸揪住店小二,出招之快,委实匪夷所思。
店小二吓得从顶门上不见了三魂,脚底下疏失了七魄,浑身发抖,牙关相击,颤声道:“怎……怎么……你想上杀了我不成?我……我可是……”他原本想搬出自己的后台来吓唬吓唬人,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靠山,找不到什么适当的人选。那人哪里理会他说些什么,右掌一起,啪的一声,打得那个店小二眼前金星乱冒,满口鲜血,站立不住,登时摔倒。他一捂嘴竟发现两颗牙被打了下来,当街放声痛哭,如此一来,惊动了路人,整条街的人都围拢来看热闹。
韩惜落看那人衣衫褴褛,蓬头跣足,不是乞丐是什么?心中奇怪,忙施一礼,道:“这位兄台,那位小哥是照我吩咐给穷人送的饭菜,不知如何得罪了阁下?”那乞丐怒目圆睁,恶狠狠地道:“好啊,原来是你小子要来羞辱老夫。”
悠悠见他面目狰狞,心下害怕,拉了拉韩惜落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咱们走吧,这怪人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怪吓人的。”岂知那怪人耳力灵敏,悠悠虽然说得十分小声,仍旧被他听了去。他听到“疯疯癫癫,神神叨叨”这八个字,突然一阵狂笑,笑声震动整条街巷,人人都惊骇莫名。
韩惜落心中一凛,想不到此人内功如此深湛,绝非等闲之辈。那怪人道:“我一生赤胆忠心,立志报国,倒有半生被人视作疯癫,却是为何?却是为何?小姑娘,你告诉我,我为何潦倒,又为何疯狂。”言犹未毕,左手疾探,要来拿悠悠右肩。
韩惜落见他向悠悠出手,深恐他伤了悠悠,忙举剑鞘相格。怎料那怪人手到中途陡然停止,乃是一招虚招,韩惜落剑鞘格了个空。跟着那怪人右手五指成爪,抓向悠悠左肩,韩惜落眼见情势危急,拔出长剑,横削那怪人右掌。
那怪人“咦”的一声,赞道:“好小子!”撤回右掌,吐个门户,展开拳脚,拳头如暴雨倾盆,飞腿似狂风败叶。旁观众人见了都是喝一声彩。韩惜落挥剑相隔,但与他无冤无仇,并不愿伤其性命,是以每一剑都是点到为止。二十余招后,韩惜落已被逼迫的不得不拼尽全力,饶是如此,兀自被那怪人迫的喘不过气来,眼看再过数招,便会支撑不住,心中叫苦:“糟了,想不到此间居然有这般高手。”
那怪人忽然停了拳脚,一双怪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大赞道:“好小子,年纪轻轻居然能接我三十余招。有意思,有意思,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韩惜落只觉此人说话行事都莫名其妙,躬身答道:“小可韩惜落。敢问前辈高姓大名?”那怪人大笑道:“少在我面前前辈长,前辈短的,我叫江伯镠。你要是给我面子就叫我一声江大哥。”韩惜落更觉此人脾气古怪,竟然不分长幼尊卑,要自己叫他大哥。
悠悠却“啊”的一声大叫,问道:“你是江伯镠,就是那个‘赤脚神丐’江伯镠?”那怪人道:“正是。”韩惜落不知道“赤脚神丐”是什么,呆呆问悠悠道:“你认识他?”悠悠道:“你个土包子,江湖上盛传易先生曾有言道,当今天下有四大高手。这位江伯伯就是其中之一。”江伯镠哈哈一笑,道:“什么赤脚神丐,徒有虚名罢了。来,来,小兄弟咱们喝酒去。”说着,拉着韩惜落和悠悠,径往一家酒肆去。于路上说明了殴打店小二的缘由。
原来那店小二瞧不起人,把饭食倒在地上,要人学狗吃饭。韩惜落气愤愤地道:“岂有此理,如此辱人。当真该打!”悠悠道:“下次见到他,瞧我不拔光他口里的牙。”江伯镠哈哈大笑,道:“那这人岂不是做了没牙的老虎?”悠悠笑道:“他哪里算得上老虎,我看顶多是没牙的恶狗。”众人都笑了一阵。
走出一里多路,三人到得一家酒肆。那店伴见这江伯镠衣衫褴褛,生怕他身上没有银子,付不起酒钱,大有轻蔑之色。上来招呼,没好气的道:“客官,我们这边有钱喝酒,没钱只能喝西北风。”韩惜落见他如此市侩,心中气愤,扔出一锭大银,大声道:“这位大爷的酒钱自不会少你,好酒好菜,只顾搬来。”那店伴见了银子,满脸堆欢,笑道:“哎哟,原来是大爷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爷稍坐,稍坐。”自匆忙安排酒食去了。
江伯镠大笑道:“好,小兄弟如此仗义,做哥哥的也不能小气。”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酒瓶,拔开木塞,闻了一闻酒香,递给韩惜落道:“这是五宝仙酿,你敢喝吗?”韩惜落闻这酒香扑鼻,少说也是一二百年的陈酿,心中大动,笑道:“有何不敢?”接过酒瓶,咕嘟咕嘟几大口,喝个底干,只觉此酒猛烈之极,似有无数炭火流入腹中。伸袖抹了抹嘴,赞道:“好酒!”江伯镠抚掌大笑道:“好汉子,好气魄!你的性子很合我脾胃。”
悠悠见韩惜落都不知道是什么酒就喝进肚子,暗自担忧,又听这就名字叫做什么“五宝仙酿”,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皱眉道:“这酒是用什么酿成的?”江伯镠道:“这‘五宝’即是‘五毒’,自然是指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浸渍秘酿白酒,其中每一条毒虫都是耗尽养殖之人毕生心血,经数十载精心培养而成。是我在苗疆杀了四五十个贼人后抢来的。饮此酒者百病不生,功力大增。”悠悠一听他说这酒是用什么蝎子、蜈蚣酿成的,胃里一阵翻腾,直欲把刚吃下的饭菜都吐了出来。韩惜落道:“我与大哥萍水相逢,大哥如何送此等大礼,真是折煞小弟也。”但他酒已下肚,却也无法归还了。
江伯镠摇了摇手,道:“君子之交不在乎结交时间长短,只在乎是否性子相投,脾气相亲。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咱们君子之交但凭这一壶酒,不必客气。”韩惜落颇感此言有理,说道:“大哥所言不错,倒是小弟太过拘泥礼法了。”江伯镠生平最是憎恶世俗礼法,听他这么说,一拍桌子,叫道:“礼法,嘿嘿,我江伯镠平生最是厌恶此节,大丈夫怎可拘泥形式?”韩惜落道:“大哥所言甚是。”两人谈谈说说,只觉相见恨晚,说不出的投机。
交谈其间,韩惜落问道:“大哥武艺之高,小弟生平从所未见。大哥又何故成了那倒街卧巷的破落户?”江伯镠叹了口气,道:“贤弟有所不知,我原本应武举后,身居朝廷要职,一心要建功立业,尽忠报国。奈何朝廷不明,奸佞弄权,加上皇帝刚愎自用,听信谗言。枉我披肝沥胆,浴血征战,到头来却被皇帝老儿一语罢黜。从此心灰意懒,性情大变,流落于江湖之上。”韩惜落听他说的凄苦,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心道:“原来大哥是被奸臣迫害才弄得精神有些失常。”又听江伯镠道:“偷我这左脚鞋的是奸佞,偷我这右脚鞋的是小人,从此我无鞋可穿,赤足行路,时常告诫自己这世道险恶,周遭的奸佞小人如狼似虎。”
韩惜落嗟叹良久,甚是同情,抚慰道:“大哥武功非比寻常,胸中所怀报国之志,他日定能东山再起。”江伯镠却摇头道:“不必啦,我都这把年纪了,心念久灰,还谈什么报国之志。哼,何况再披战甲,倘若不能遇到一位好皇帝,他一样宠幸奸佞,到时见到如鬼如蜮者,都是高官厚禄;忠正良直者,尽被牢笼陷害,心中反添忧闷。倒不如我现在游荡山河,逍遥自在。”悠悠听他两个越说越是苦涩,转过话头,问道:“江伯伯浪迹天涯,一定去过不少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事啊?”江伯镠便向二人说了这些年来许许多多江湖上遇到的奇闻异事。韩惜落和悠悠是两个少年人,心思活泼,听的不由得心驰神往,三个人从直午牌说到未牌时分。
江伯镠忽道:“你们可知我这‘赤脚神丐’的称号,从何而来?”悠悠道:“听我爹爹说是云梦城易先生所赐,对吗?”江伯镠笑道:“悠悠姑娘果然见识广博,不像有些呆头呆脑的傻小子。”悠悠在一旁抿嘴娇笑,韩惜落知道他在暗指自己,也不以为忤,伸了伸舌头,问道:“云梦泽,那是什么地方?”悠悠斜了他一眼,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韩惜落道:“真傻。”
悠悠噗嗤一笑,听他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心中得意,解释道:“云梦城易先生的麒麟榜,每一十二年放榜一次,这天下街知巷闻,你居然不知道。”云梦城、易先生、麒麟榜,这几个新鲜词汇,当真弄得韩惜落如堕五里雾中,半点摸不着头脑,茫然道:“还请‘飞狐女侠’赐教。”悠悠听他虚心求教,更是脸露得意之色,说道:“这云梦城易先生,自然说他是住在云梦泽啦。江湖上传言这位易先生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无所不会,无所不能。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每隔一十二年,他就会在他所居住的云梦城放出麒麟榜,不论门派出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