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惜落坐船回到福州地界,下得船来,足尖刚触地面,便心急火燎地要回鬼哭林,去见悠悠。正行之间,蓦然听到一人大叫“惜落!”,韩惜落转身看时,那人不是悠悠是谁?二人急忙奔前,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泪眼成行。
悠悠哭道:“我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韩惜落道:“不会,不会。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悠悠含泪点头,晕红双颊,扑在韩惜落怀中,说不尽的千种柔情,万般旖旎。二人只觉此刻实是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悠悠忽道:“我们快些回鬼哭林吧,齐敬宁知道你逃出了断魂塔,正悬赏重金要拿你人头。”韩惜落哼了一声,恨恨的道:“我不去找他,他倒先要来找我!”悠悠道:“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先回林中和熊大哥他们商议对策,再行定夺吧。”韩惜落道:“也好。”便携了悠悠的手,径投鬼哭林来。
于路之上二人闲话,韩惜落心中一直有个疑窦未解,问悠悠道:“当日你为了救我,究竟答应了妙夫人何事?”悠悠怅然自失道:“她要我永远留在她身边,不许离开她一步。即便治好了你,我也永世不得与你相见。”韩惜落大吃一惊,急道:“她是教你永远留在她身边,永远不与我相见?”悠悠道:“嗯,本来她是不许我说的,现在她放了我,对你说也无妨。”韩惜落听到“她放了我”这四个字,这才舒一口气,心中好生感激悠悠。又问道:“没来由的,她如何提此等要求?忒无道理。”悠悠道:“我一开始也觉得她这个要求实在过分,不过为了救你,也只好咬牙答应下来了。”韩惜落心头一震,悲喜交集,握着悠悠的手不禁又紧了些。又听悠悠续道:“不过后来我和她相处久了才知道,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唉……因为一个‘情’字,耽误了一生。”韩惜落心中好奇,问道:“这却是从何说起?”悠悠缓缓开口,述说起林中往事:
原来那日妙夫人向悠悠附耳低言:“你要我救你的情郎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从今而后便陪在我的身边服侍我,半步也不许离开。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能和我讨价还价。就算以后我治好了这个男人,他也必须立时离开此地,你永世不得与他相见,怎样?”
悠悠心中一凛,万万没想到妙夫人所提之事,竟是要自己与韩惜落永不相见。虽说她为救韩惜落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甘愿。但世间男女情爱之事,往往是为对方死很容易,但要活着却不能够与对方相见,这心中煎熬却是比受刀刺火烧之刑,痛苦千百倍。
怎奈要救心上人只此一条路,无可奈何之下,悠悠只能银牙一咬,忍痛答应。此后妙夫人给韩惜落施医布药,自不必说。
悠悠跟在妙夫人身边后,她却差悠悠整日里洗衣做饭,碾药煎煮。悠悠是大小姐出身,这般事怎会做?平日里莫说肩扛手提,便是女红刺绣这种细活也不碰一下。这时妙夫人突然要她做这些活,却做不惯,笨手笨脚的。烧火时,轻吹柴草烧不着,用力一吹,又被灰迷了眼睛,狼狈不堪。做饭时盐糖不分,煎药又烫伤了手,手忙脚乱,弄得一团糟。
数日之后,悠悠也便做顺手了些,韩惜落饮食换药全由她一手包办。妙夫人暗暗瞧在眼内,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恚怒。不时挑剔悠悠的过失,悠悠只好忍气吞声,肚里泪流,若是换做了过去,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直到韩惜落一行人去了锁心岛,悠悠倒也尽心尽力服侍妙夫人。妙夫人本性善良,见悠悠待她真心诚意,倒也心生成人之美之念。
一日,悠悠伺候妙夫人洗漱。妙夫人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说道:“你爹爹这些年过的如何?”悠悠道:“爹爹这些年过的很好,当上武林盟主之后地位显赫非常。”妙夫人淡淡一笑,道:“总算如愿以偿当上盟主了么……他还是老样子,最喜欢这些权利了。”她低下了头,似乎略有所感,低声道:“他现在一定过得很快活吧。”
悠悠听在耳中,摇着头道:“那倒也没,我原也以为以爹爹今时今日的地位,应该是过得相当快活。但爹爹却常和我说他这一生过得并不快活。快活的时光在他最爱的女人离开他时,就已经结束了。”妙夫人似乎身子一震,“哦”一声,问道:“他最爱的女人是你妈妈吗?”悠悠叹道:“我一开始也以为爹爹说的是妈妈,后来我才知道不是。”
妙夫人身子愈发颤抖得厉害,喃喃道:“最爱的人,最爱的人……”又问:“不是你妈妈那又是谁?你说,你快说。”说道这里,情绪已经十分激动,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悠悠见她神情激荡,倒吃了一惊,道:“这……这我也不知道,爹爹他从来也没提起过,不过我很多次偷偷看见爹爹常看着半块玉佩怔怔出神,口中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婉芬,你怎么如此狠心,不辞而别,抛下我一个。’我猜那叫婉芬的女人才是他一生的至爱吧。”
妙夫人听了默默无言,转过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悠悠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呆呆立在一旁,隐隐约约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又听她自言自语道:“当年你和我海誓山盟,说对我此生至死不渝。如何还设计陷害我两位师兄反目?”悠悠一愕,颤声道:“你……你就是爹爹口中的那个女子?”妙夫人想到痛心处,悲伤之情难以抑制,说道:“对,是我,是我。你爹爹害得我两位师兄,一个身死,一个隐退,我有何面目再和他在一起?一怒之下,我便不辞而别,嫁给了妙回春。从此幽居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悠悠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妙夫人为何如此憎恨名门正派、俊雅公子还有复姓司马的人,原来全都是因为她爹爹的缘故。又见她神色凄苦,心中歉仄,便抚慰道:“原来是我爹爹有负于前辈。”妙夫人恍若未闻,看着镜中自己的白发,又从怀中摸出半块玉佩,凄然道:“后来却听闻他为了武林地位娶了一位名门耆宿的千金。我只道你爹爹弃我如敝屣,想不到他竟然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从来没有……”悠悠见那半块玉佩玉质细腻,上面雕了一只彩蝶,翩跹飞舞,旁边一行小字刻着:“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正与司马炽的是一对。
这两句诗皆出自《诗经》,是说一个女子思念她的心上人,每当看见青色的东西,便会睹物思人。悠悠思忖:“看来这玉佩原为一块,喻意彩蝶双宿双栖。后来一分为二,定是当年她将另一半送给了爹爹,以做定情之物。看来她一定对爹爹爱得很深。”
悠悠道:“爹爹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可爹爹这样一来,却……”她原本想说“却误了前辈的一生”,但想这话一出必定会勾起妙夫人的伤心事,所以也不便出口了。妙夫人却接口道:“误了我的一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