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愕然道:“一年?为何这般短?”不孤子道:“猜猜看,别老是让我一人唱独角戏,怪无趣的。”崔轩亮微微忖量,看这对孪生子对练武功,无往不利,却不知为何骤然停止?他稍一思索,登时醒悟道:“我知道了!一年以后,白璧暇便回故乡去了。”不孤子笑道:“回故乡干啥?嫖妓么?”
点苍小七雄捧腹大笑,尽情嘲弄。崔轩亮则是脸上一红,说不上话了。一旁老陈便道:“这么看来,应是他俩练功一事给长老发觉了,这才被迫中断了,是么?”
不孤子笑道:“这也是个没见识的。这白璧瑜又不是咱们点苍派去的奸细,长老们干啥要提防他?”众人心想不错,却也猜不出情由,霎时异口同声来问:“道长!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他俩为何不一起练功了?”
不孤子见逗弄他们够了,登时捋须含笑,正要说出实情,却听天绝僧笑了笑,插话道:“道长,这白璧暇可是跟不上哥哥了?”
不孤子“嘿”地一笑,朝天绝僧指了指,道:“还是少林寺的有眼光啊,没错,这白璧暇之所以无法再与哥哥对练武功,正是因为他跟不上了。”
“跟不上了?”众人吃了一惊,忙道:“为什么?”
不孤子道:“这对兄弟本是孪生,照理来说,资质该是一模一样,可白璧瑜隐居山洞,整日里无所事事,一不必读书考试,二也不必应酬同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夜所思都在一柄剑上。可白璧暇却辛苦了,他每日起床后,要背诵诗词,临帖摹碑,午饭时还要跟着长老,陪同上山宾客应酬。你想他每日练武时间少得可怜,却怎么追得上哥哥?”
崔轩亮喃喃地道:“原来如此,那……那自此之后,兄弟俩就各练各的了?”不孤子道:“那倒不是。只是其后的十多年里,兄弟俩便倒了过来,每回白璧暇去找哥哥,已不是去教他武功,而是要请他指点疑义。那时白璧瑜已学会了‘清音妙剑’,见识已非泛泛,每回听弟弟背出武功心法,便会花上几天的时间细细思索,之后再解释给弟弟听。”崔轩亮满心羡慕,叹息道:“有兄长真好,做什么都有靠山。”点苍小七雄听了这话,顿时互瞄了一眼,一时间小的瞄大的、大的瞪小的,全数“哼”了一声,闭上了眼。想来七兄弟平日恃强欺弱、啼哭告状,尽是忙着相互陷害,靠山之说,只能梦里寻了。
不孤子又道:“靠着大哥帮忙,其后数年,白璧暇虽然俗务缠身,武学进境仍是神速,门中弟子无一人能及。可相形之下,大哥的进展更是快得怕人。那时他求学若渴,弟弟每日里转述的武功已满足不了他,于是他便请弟弟帮忙,由他出面商借秘笈。”崔轩亮愕然道:“借秘笈?长老们会答应么?”不孤子道:“那时白璧暇是长老面前的大红人,更是峨眉满门寄望所在,一旦有心来借秘笈,长老们哪里会藏私?自是慨然出借了。”崔轩亮喃喃地道:“这么说来,白璧瑜是无师自通了?”
不孤子道:“没错。白璧瑜向武之心极为虔诚,峨眉全派无人能出其右。数年之间,他武功大进,竟已练成了‘金顶神剑’,算来整整比弟弟快了五年以上。待得弟弟也学成这套剑法,他却又走到了更高层,练成了峨眉至为艰难的‘燃灯古剑’。十年之后,白璧暇终于考上了举人,抛开俗务,总算能静下心来习练‘燃灯古剑’时,白璧瑜却早已攀到了天顶上,完成峨眉自古以来的至高梦境:‘无剑之剑’。”
众人悚然一惊:“无剑?”不孤子颔首道:“无剑就是不用佩剑。父老相传,这峨眉山虽以‘白眉剑’闻名,实则山上最锋锐的兵刃不是真物,而是以‘太虚气’驭使的‘无剑’,传闻白璧瑜现下已不再佩戴真剑,仅在身上悬挂一柄木剑。可江湖上的人遇上了他,却没人敢与他真刀真枪地硬碰硬,以免损毁自己的宝刀宝剑。”众船夫骇然道:“这么厉害?”
不孤子笑道:“其实这是传闻,是否夸大其词,谁也不知道。只是老道曾听人提过,好像白璧瑜的‘太虚气’浑厚至极,出剑时灌注内力,剑气冲霄,威不可当。倘使他真已练到这个境界,即便是‘高丽名士’柳聚永的‘大武神王剑’,怕也禁不起他的木剑一击。”
武林中人最重刀剑,看适才白云天手持“白眉剑”,虽说功力差了柳聚永一大截,却因白眉剑锋锐异常,竟能逼得“大武神王剑”退避走让,足见武功兵刃若能搭配得宜,自是妙不可言。可话说回来,要是有个人能凭一柄木剑打遍天下,却该是什么样的境界?一片寂静间,王魁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不孤老贼,你听过‘剑芒’么?”众人愕然道:“剑芒?那是什么?”王魁解释道:“我曾听九华恩师提过,数百年前中原曾流传一种古怪功夫,称作‘剑芒’,据说练到深处,可以内力激发无形剑气,使剑上生出耀眼芒光。只不知白璧瑜练的‘无剑之剑’,可就是同一种武功么?”
不孤子沉吟道:“这‘剑芒’什么的,我也听人提过,好像是西域流传来的武学……每回都说得绘声绘影、天花乱坠的,可真问起来,却是谁也没见过……”他沉吟许久,便问天绝僧道:“老弟,你们少林七十二绝艺中,可有近于‘剑芒’的武功?”
天绝僧摇头道:“没有。我少林共藏五套剑法,俱是真剑实物,未闻有修聚无形剑气者。”不孤子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这白璧瑜的‘太虚气’是隔物传劲的法子,这‘剑芒’却是修聚无形剑气,两者恐怕大异其趣……”崔轩亮纳闷道:“那……那剑芒要是撞上峨眉的‘太虚气’,却该是谁厉害些?”众高手嘀嘀咕咕,各抒己见,老陈对这些武学之事毫无兴趣,便又打岔道:“道长,这白璧瑜现在何处?可还在峨眉山上修行么?”
不孤子道:“那倒没有。他方才也在苦海上。”众人吓了一跳:“什么?白璧瑜也出海来了?”不孤子颔首道:“没错。这回魏宽做寿,烟岛上定是龙蛇混杂,怕来了不少隐居高手。白璧暇担心自己一个人压不住场面,便把哥哥请下山来了。不过白璧瑜嫌宣威舰上宾客太多,便改乘了另一艘‘宣恩舰’。也碰巧他不在舰上,否则方才那个明国勋险些伤了他的表妹,白璧瑜若是在场,非得找他算帐不可。”
“表妹?”众人微微一奇,纷纷问道:“这又是谁啊?”不孤子道:“白家这个表妹本姓张,是靖海督师的发妻,少侠白云天的亲娘,人称白夫人便是。”听到此处,众人眼前便浮起了中年美妇的秀气面孔,不觉都“哦”了一声。方知这女人与白家兄弟是中表之亲,当是青梅竹马、打小相识了。
想起那位“目重公子”,老陈不觉干笑两声,道:“明国勋……这人也很厉害的……白璧瑜打得过他么?”不孤子嘿嘿一笑,道:“无剑之剑,岂同寻常?你看这白璧瑜近年名气越发响亮,号称川中第一高手,岂是易与之辈?”老林颔首道:“狗咬狗,一嘴毛,最好这两条疯狗打得同归于尽,那不孤道长可就成了西南武林第一高手了。”“汪汪汪,汪汪汪。”听得师父要跃居西南第一,七条小疯狗又冒了出来,汪汪吠叫尚嫌不足,居然抓起了小狮子,作势来咬,当是想尝尝武林至尊的滋味了。
那“目重公子”明国勋武功高绝,众人都曾亲眼目睹。他出手既准且重,每回一发招,必然震慑全场,无论那东瀛人、抑或是峨眉少侠白云天、甚且是永乐老将崔风宪,人人都对他敬畏三分。再看此人背后还负了柄“神功震主”,一旦开匣取刀,必以惊天动地之势来攻。只是这白璧瑜练到了“无剑之剑”的境界,武功之高,当也不在话下。两人若要在海上大战,不免打得天地变色,恐怕连船都要给打沉了。
崔轩亮叹了口气,看这苦海里虎狼横行,又是什么“明国勋”,又是什么“白璧暇”、“白璧瑜”,另还有个手持妖刀的“大内荣之介”,看这帮歹徒吃人不吐骨头,自己这几日定得加倍小心,否则要是不巧撞见了这批人,可不知要去哪儿找脑袋了。那老陈一旁想着,又问道:“道长,这白璧瑜武功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出来做官?那不是比弟弟还了得么?”不孤子哈哈笑道:“胡说,做官的讲究体面。这白璧瑜右手天残,加上面有胎斑,你要他怎么上朝面圣?难不成想让猪皇帝笑到断气么?”
众人情知如此,只得道:“那……那这几十年来,他都在做什么?”
不孤子道:“他一直躲着世人。”崔轩亮啊了一声,道:“躲着世人?他……他不是练成了厉害武功么?为何还要躲躲藏藏?”
不孤子道:“白璧瑜六岁来到峨眉,不及一月,便躲到后山里,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期间父母也曾数度上山,专程来看两个儿子。这白璧瑜每回一听他们来了,便忙不迭地逃到深山里,避不见面。只托弟弟传口信给妈妈,就说他和山上的白猿成了好友,一起去极乐天界游玩了,要她不必担忧。白家主母听了之后,自是伤心欲绝,便嘱托了白璧暇,要他好好照顾哥哥。”
众人啊了一声,道:“那……那兄弟俩的爹爹呢?难道都不伤心么?”不孤子道:“这人天生的没主见,一辈子都听自己的父亲使唤。那时他的心思全放在小儿子身上,只盼他早点艺成下山,赶紧弄个官儿当当,也好光耀门楣。哪还管白璧瑜的死活?”众人叹了口气,看这白璧瑜出身世家,此生却宛如浮萍一般,漂流无寄,也难怪他会落落寡欢了。
不孤子又道:“其后十多年,两兄弟一个隐居洞里,一个活跃山上,虽说日日相见,际遇却有天壤之别,到得他俩二十四岁那年,白璧暇高中了举人,白璧瑜也在同一年练成‘无剑’,本想兄弟俩分离的时刻终于来到。可惜那年朝廷里没有缺额,白璧暇只给派了个四川土司的流官,因嫌官小,辞谢不就,便留在峨眉专心练剑,就这样,兄弟俩便多了两年相聚的时光,直到白璧暇练成了‘燃灯古剑’,上京去考武状元为止。”
崔轩亮啊了一声,看这白璧瑜一辈子孤单寂寞,弟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寄托。一旦兄弟俩分道扬镳,他却要如何自处?忙道:“白璧暇终于走了?那……那白璧瑜怎么办?”不孤子道:“那时白璧瑜还是住在打小长大的山洞里,他见弟弟艺成下山,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心生感伤之余,便也起了辞别之意。他感念一身剑法出于峨眉,临行前便回到观里,十八年来首次拜会长老,便把自己这些年来如何从弟弟身上学武功、如何练成‘无剑之剑’等事情,一一向长老们禀明。”崔轩亮大惊道:“那……那长老们没有生气么?”
不孤子哧哧笑道:“气个屁!天上掉下一个绝世高手,白白送给峨眉派,这有啥好气的?这些峨眉长老天生都是势利眼,一见这白璧瑜已然长大成人,武功更是高得离奇,当真是惊呆了,大喜之下,如何肯让他离山,便死求活求,都要他留在山上做执事。”
崔轩亮喃喃地道:“执事?那又是什么位子了?”不孤子笑道:“还能是什么?反正就是山上的保镖呗。平日若有人上山寻仇,或是长老们要去杀什么仇家,执事们便得打先锋,逞英雄,杀他个干干净净、血流成河。”崔轩亮干笑道:“原来是这样的位子,那……那白璧瑜接下了吗?”不孤子笑道:“白璧瑜又不是傻子,凭他的武功,便是峨眉掌门也做得,何必委屈自己,干这污秽勾当?他晓得长老们只想利用自己,实则毫无诚心,当下便一口回绝,推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人,干不了正事,便辞行下山,浪迹江湖。可他流浪不过几年,却又悄悄回到了峨眉,躲回了小时候的那个山洞里。”
众船夫惊道:“他……他又隐居了?”不孤子叹道:“没错。据我猜想,白璧瑜之所以下山,也是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惜为了脸上的丑陋胎记,他走遍了天涯,却还是没有落脚之处。我猜他心灰意冷之余,便也不想强求了。这才回到了小时候熟悉的山洞,独自在那儿过下去。”
崔轩亮心下一酸,低声道:“那……那白璧暇呢?他没回去看哥哥吗?”不孤子叹道:“白璧暇多忙啊。哥哥云游的那几年,他先中了武状元,之后又把爹娘接到京城居住,又和自己的表妹成亲,五年里买屋购仆、娶妻生子,忙得不可开交。五年过后,他为了一件细故,和几个大内侍卫犯冲了,对方按着武林规矩,约了泰山派、大别派的硬手来京助拳,白璧暇大惊失色,这便想起了哥哥,于是急急写信回去,要大哥上京援手。”
崔轩亮喃喃地道:“白璧瑜出手了么?”不孤子道:“自己的孪生弟弟,岂能见死不救?白璧瑜接了信,星夜便启程出发,其后白家兄弟联手,打得大批高手丢盔弃甲,从此,白璧瑜的名气响彻云霄,人人都晓得白璧暇有个大哥,隐伏于峨眉山中,万万招惹不得。”众人听到此处,方知白璧瑜是如何成名的。便又道:“那打完架以后呢?白璧暇没请哥哥住下来?”
不孤子笑道:“怎么没有?做大哥的一身本领,做弟弟怎不巴望他住在隔壁?刚巧那时锦衣卫枪棒教头出缺,白璧暇便找哥哥商量,说要荐保他做官,让他在京城住下。可白璧瑜毫无动心之意,盘桓数日后,便悄悄回去了。白璧暇心里烦恼,也是怕哥哥一去不返,思来想去,这便想了条计策,把儿子送上了峨眉,让他陪在伯父身边。”
崔轩亮啊了一声,道:“白云天……他……他一直跟着伯父练功么?”
不孤子颔首道:“没错。白璧暇前脚一走,白云天后脚就来,那时他只有五岁,却给爹爹扔上了山,天幸这孩子机灵聪敏,能讨人欢心,白璧瑜有了这个孩子陪伴,生活自也多彩多姿。其后逢年过节时,白夫人也会不辞劳苦,专程赶来峨眉与儿子团圆。直至此时,白璧瑜方才体会到天伦之乐的滋味。”崔轩亮叹道:“难怪他这般心疼弟媳了。要是那明国勋真把白夫人打伤了,那白璧瑜定跟他没完。”
不孤子笑道:“那还用得着说吗?为了保护弟弟一家,白璧瑜真是不辞劳苦。每回弟弟有了什么厉害仇家,抑或是官场上有了什么死对头,定会找哥哥帮忙。有时白璧瑜听事情脏得怕人,实在不愿来沾,这时白璧暇便会遣出老婆,上山来找大伯泣诉。倘使哥哥还硬颈不从,他便借口家里有事,把儿子召回北京,直到做哥哥的答允为止。”崔轩亮哼道:“这白璧暇也太小心眼了,他们一家要真个遇险了,做哥哥的还会不救么?何必这般逼他?”
不孤子摇头道:“小兄弟可没见识了。官场中人事事提防,便算是对自己的孪生兄弟,也得多用点心眼,那才能让他为己所用。若非如此,近年东厂势力日大,老早便犯到他‘靖海督师’的头上啦。”
听罢一席话,满船嗟叹声,一慨于白璧暇的热衷功名、心机算尽;二感于白璧瑜的消沉避世、迭遭摆布,可怜这对孪生兄弟同年同月同日同胎所生,命运却是截然不同。
老林听着听着,忽道:“王大夫,这胎记可有法子除掉么?”
眼见众人转头望着自己,王魁便干笑了几声,道:“其实白璧瑜浪迹天下的那几年,便曾到九华山找过我,打算请我除去他的胎记。”
众人讶道:“原来他已经找过你了?那……那你给他治了么?”
王魁叹道:“老朽曾经仔细看过他的面颊,知道这胎斑是天然所生,若要勉强去除,不论是刀刮还是药蚀,怕都会遗下伤疤,反会让他的外貌更加可怖。我不愿出言欺瞒,便老实跟他说了,那时白璧瑜听了我的话,可真是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
白璧瑜一生受尽世人排挤,全是为了那张怪脸,倘使“鬼医”也没了法子,恐怕这辈子都没救了。众人叹了口气,不禁代他难过。正摇头间,忽听老陈啐了一记,骂道:“没出息!像我生得这般丑怪,嫖妓一回还不是三两银,也没给多收一文钱了,他却是愁个屁啊?”
众人轰然大笑,连天绝僧也低下头去,苦苦忍住笑。王魁陪着干笑几声,道:“人要脸、树要皮,大家各有打算,那是勉强不来的。总之那白璧瑜听我说了实情,泪凝于眶,身上杀气却渐渐透出,老朽心知不妙,只得赶紧改口,说我这个‘鬼医’其实专治下半身,没啥用处,若想把肚脐以上的病治好呢,便得上京去找‘袁神医’,他才有根治办法。”
众人听得此言,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看这“袁神医”、“王鬼医”俱是医道名流,谁知却是整日乱踢皮球、彼此相互陷害,真不知伊于胡底了。
崔轩亮忙道:“后来呢?袁神医怎么说?”王魁笑道:“想我这‘鬼医’都束手无策了,他‘神医’能管什么用?他听说瘟神给我骗上京去了,自是气得七窍生烟,便连夜差人来了九华山,找我买了点东西。”众人讶道:“什么东西啊?”王魁自从怀里取出一张皮膜,便望脸上一罩,笑道:“这个。”
点苍小七雄吓了一跳,纷纷喊道:“僵尸!”
九华门人多学多能,山上除医道一项以外,尚有许多奇妙发明,这人皮面具便是其中之一。白璧瑜若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只能出此下策了。众船夫苦笑几声,只听老陈低声来问:“道长,你看这白璧瑜为何去烟岛?可也是去给魏岛主拜寿么?”不孤子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白璧暇是来赐爵的,此番把兄长请来当帮手,准是没安好心眼。我看魏岛主还是得多加提防。别等人家杀到了门口,还不知死在谁手里。”
崔轩亮默默想着,忽又道:“道长,你先前和白夫人说话,好像说了两句话,叫做什么御前……御前共什么宵的……”不孤子嘿嘿笑道:“御前共春宵,老公不折腰。你说的是这个吧。”
崔轩亮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两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不孤子嘿嘿一笑,眼见七名徒弟满面好奇,一个个小嘴张开,引颈期待,当下咳了一声,道:“这儿孩童太多,咱们还是留点儿口德,改日再说吧。”
崔轩亮只有十七岁,其实也算个小孩,一时间满脸狐疑,只与点苍小七雄面面相觑,都在猜测其中秘密。
第七章 我本青都山水郎
众人边吃边聊,慢慢夜色已深,寒露更重,老林给宾客们备了上房,让他们宽衣歇息。那崔轩亮累了一整天,虽已疲惫,却还是睡不着,便又去舱里瞧叔叔,看看他是否好转了。
来到了舱房,只见两名船夫和衣而睡,卧在榻旁地上。叔叔却还是昏迷不醒,看他仰躺不动,呼吸低微,两边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几十岁。
面前的叔叔一辈子辛苦,想他童年在战乱里度过,中年时大哥又先他而去,如今临到老来,还受尽了苦。想起那些朝鲜武官的霸道,本国官员的势利,崔轩亮握紧了拳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要谈为国为民,谁又比得上叔叔这一代?他们这批开国孤儿虽没出过大人物,可他们的命运却与国家紧密相连。什么大灾大难来到中原,这批难童必然奋起承受,决不逃向后方。似他们这般人,天下谁有权来任意轻侮?可那靖海督师白璧暇却是什么嘴脸?他又为国家做了什么事?为百姓立了什么功?凭什么打发叔叔的性命?
崔轩亮内心气苦,忍不住便要垂泪,忽然间背后给人轻轻拍了一记,他吓了一跳,急急转身,却是天绝和尚来了。
天绝僧微笑颔首,竖指唇边,示意崔轩亮噤声,随即反身离舱,崔轩亮跟了出去,将门轻轻掩上了,道:“大师,您……您有事么?”天绝僧微笑道:“方才王大夫过来嘱咐,他怕令叔病情有变,便要贫僧彻夜来此守候。”
崔轩亮喃喃地道:“他自己不来么?”天绝僧道:“王大夫说他累了一整天,得好好睡上一觉,只能请小僧帮这个忙了。”
崔轩亮暗暗叹息,看这“鬼医”功力非同小可,谁知却是懒得可以,什么事都往天绝和尚头顶一推,自己好来呼呼大睡。念及天绝僧的高义,他心下感激,下拜道:“今日多次受大师恩情,请受轩亮一拜。”正要上前跪倒,天绝僧却在他的腋下轻轻一托,一股内力行来,崔轩亮膝间一热,竟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崔轩亮心下一凛,这才发觉天绝僧的内力深厚至极,好似还在叔叔之上。他怔怔望着天绝僧,道:“大师……您真的没练过易筋经么?”
天绝僧忍不住笑了,摇头道:“没有。”崔轩亮搔了搔脑袋,低声道:“大师,我……我方才跟您开了些玩笑,不大恭敬,您……您可别在意。”
天绝僧微笑道:“施主开朗天真,绝无一分心机城府,贫僧岂会见怪?”崔轩亮放下心来,又道:“大师,您究竟是去烟岛做什么的?不会是来给魏叔叔拜寿的吧?”
这话问到了要紧处,看这鬼医王魁是来采药的,不孤子是来拜寿的,其余如靖海督师白璧暇,目重公子明国勋,人人的使命都很清楚,或赐爵,或抓人,却只有天绝僧的来意始终不明,看他形单影孤,行囊单薄,八成连贺礼也没带,想来他决不是来给魏宽拜寿的。
一片寂静中,天绝僧笑了笑,道:“也罢,便告诉施主也无妨。贫僧此来烟岛,是来找一户人家的。”崔轩亮心下一凛,立时想到天绝僧先前所言,好似他们少林寺受人所托,似曾前往东瀛寻访一个神秘人物。忙道:“大师,您……您是来找……找那个姚……姚广孝的朋友么?”
天绝僧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来找一户姓方的人家,向他们打听几件事。”
崔轩亮愕然道:“方?”
天绝僧没说话了,他凝望着雨夜中的苦海,神情颇见寂寥。
崔轩亮不敢再问了,他偷偷打量天绝僧,只见这名和尚年岁也不怎么老,好似只有三四十岁,却似无所不知,一举一动像个得道高僧,深不可测。他越看越是敬畏,也是怕给人顺手剃度,忙道:“大师……我……我先去睡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天绝僧本在沉思,听得此言,立时醒了过来,当即微笑道:“施主放心睡吧,贫僧会守着崔老施主的。”
崔轩亮心下大喜,看天绝僧这般武功见识,若有他守在病榻旁,叔叔便算成了个活跳尸,也能给他弄好。他怕天绝僧反悔,忙道:“多谢大师,那……那我去躺着了。”说着一溜烟地跑开了,自在甲板上铺了个软垫,和衣卧倒。
时在午夜,天绝僧转身入舱,甲板上除了几个船夫轮班守夜,已是空无一人。海风阴冷,崔轩亮打了个哈欠,只管脱了靴子,正想找个棉被来盖,见小狮子在甲板上欢跳奔跑,却是暖炉自行送上门来了。
小狮子精神健旺,晚上从不睡觉,崔轩亮也懒得管这么多,便将之一把抱住,当作枕头,跟着平躺下来。
经得这一日一夜,崔轩亮真是大大开了眼界,他生平首次见到了朝鲜人、东瀛人,也看到了中国的宣威大舰,如今更与少林、点苍、九华等处高人结识。这在昨日还是想也想不到的奇遇,如今却一一发生在眼前。若要拿回老家说嘴,两个堂妹一定不肯信了。
崔轩亮摸着小狮子的头,心里想到了婶婶,心中便想,还好遇到了王大夫,不然要是叔叔真的死掉了,婶婶以后要怎么办?心念于此,眼泪好似又要流出来了,他急忙擦了擦眼,心中又想:“没事的。叔叔病好了以后,定能长命百岁,活得比张三丰还久。”
想着想着,心思又转到自己身上去了:“这回叔叔替我提亲,不知结果如何?希望那魏家妹子长得漂亮些,性子温柔些,不然到时嫁到我们崔家来,不整日和两个堂妹斗气?”
婶婶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平素将他视作亲生,可说疼爱有加。两个堂妹更与自己好生亲近,平日里总爱同他玩笑打闹,没大没小。可要是自己和别的女孩好了,她俩定是大眼瞪小眼,十分凶狠。
想到温柔的女人,不由又思念起两名婢女了,看那小茗、小秀性子顺人,说啥是啥,谁若娶了她俩,定是享尽了齐人之福。崔轩亮心中又想:“是了,叔叔老说咱们崔家人丁单薄,我可得争气些,多生几个孩子才是。”
生孩子,便得讨老婆,老婆越多,孩子越多,此乃千古不变的天地正理。想到此处,崔轩亮忽然理直气壮起来,当下伸出手去,便把小狮子当成了梦中情人来抱。可怜小狮子爪子乱挥,挣扎不依,崔轩亮却也不加理会,渐渐鼻鼾响起,便已沉沉睡去。
“少爷、少爷……”
才睡下不久,怀中的小狮子便已溜了,崔轩亮睡得香甜,却也懒得理会。只不知为何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