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情”的范畴,无限接近于真正的知己。
直到今天。
让周羽清无法释怀的是,姬扶危这两天来居然一直保持沉默,事先没有给予他任何警示,这可不像朋友该做出的事情。
对姬扶危来说,崆峒派是个**烦,令他在江湖上如履薄冰。
进厅入座,茶水奉上,弟子退下,两人不能再装作一切正常了。
姬扶危收起笑容,“羽清兄,你在埋怨我吧?”
如果对方是另一个人,周羽清会按照江湖规矩大声反驳,可这是他最好的朋友,即使在崆峒派,也找不到比之更相知的人,所以他说出内心的疑惑,“我没有埋怨,只是有点失望,姬扶危,你都对不起自己的名字。”
姬扶危笑了,发怒总比虚伪要好,“我事先没有通风报信,是因为有两个没想到。”
周羽清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第一,我没想到——事实上大家都没想到——鹤老神仙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第二,我没想到羽清兄这么聪明的人,也会临机失误。你应该知道的,除了青城派,各家门派对崆峒山都没有恶意,就算是青城,梁封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他好不容易当上掌门,这些年都在忙着安抚本派人物,哪敢真向崆峒派发难?”
“照你这么说,今天的掌门大会是大家聚在一块,准备帮助崆峒派度过危机喽?”
“当然不是,各派各有想法,但是大家觉得无论怎样都缺不了崆峒派,本来是想利用这次机会让崆峒派安心的,鹤老神仙只要当众表明态度,废掉范用大一条胳膊什么的,起码痛斥一顿,这事也就成了,谁想到……”
谁想到紫鹤真人的确当众表明态度,立场却与众掌门截然相反。
周羽清皱起眉头,略微探身,用真诚的语气说:“小姬,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们是不是一早就想让老神仙将范用大带走?”
姬扶危张着嘴,完全是一副惊讶与莫名其妙的神情,可是在好友的逼视下,神情慢慢变化,有些尴尬,还有些羞惭,“你也跟我说句实话,你跟老神仙带来的两名女子,是不是龙王的人?”
真让老神仙猜准了,周羽清心中一动,缓缓点头。
姬扶危发出无力的叹息,“那是程屹的主意,本来计划是这样的,先让老神仙表态,然后请他交出那两名女子,如果他拒绝,就由青城掌门梁封出言挑衅,令双方不欢而散,老神仙带走范用大,我们过段时间来要人,顺便……也带走龙王的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你消息了吧,唉,老神仙白天那么一闹,大家都以为是我泄密,让崆峒派有恃无恐。”
“我真希望是你泄密。”周羽清说,心中还是感到很别扭。
姬扶危挤出一丝笑容,“所以现在我来了。”
“来当说客?”周羽清向厅外望了一眼,天色已黑,正是阴谋盛开的时候。
姬扶危寻思了一会,“就算是说客吧,但这回我要说出一切事实,没有任何隐瞒。”
周羽清紧闭双唇,等他说下去。
“眼下的形势很复杂,想必羽清兄已经知道,皇宫里遇刺的人不只是萧王世子,还有另一位贵人,可能是——”姬扶危停顿片刻,有些传言,即使人人都听说了,也只能对最信任的人吐露,“皇帝,偏偏皇帝没有太子,这事就麻烦了。”
周羽清越来越佩服老神仙,纳闷自己为什么早没想到,很快又释然了,他了解姬扶危,这些事情绝不是嵩山派掌门想出来的,肯定是程屹或者骆家庄主人灌输的想法。
“再麻烦也是皇室与朝廷重臣解决,跟咱们这些江湖门派有何关系?”
“本来是没关系的,若是往常,大家对这种事都要躲着走,可这回不一样。”姬扶危的声音逐渐降低,最后完全停止。
周羽清不得不又向前探身,“怎么?”
“你看不出来吗?这是天赐良机,刺客是龙王和他的一群杀手,是江湖人,他们隐藏起来了,军队和官府找不到行踪,只能依靠咱们这些人。”
“嵩山派想立一大功?”
“嵩山派何德何能?再说这样的好事谁也不应该独吞,所以各家掌门才会聚在一起,共商大计,现在只缺崆峒派了。”
“嘿,崆峒派眼下岌岌可危,你们不怕惹火烧身吗?”
姬扶危感到周羽清的语气有所松动,笑着说:“江湖不比朝堂,总要讲些交情的,鹤老神仙不是凡人,连皇太后都敬重他,京内几位大名士也都视老神仙为师尊,有他在,崆峒派很快就能化险为夷,到时候,各家门派还要仰仗老神仙关照呢,哈哈。”
周羽清心中雪亮,老神仙在程家庄表现得坦然无畏,程屹等人肯定以为紫鹤已经见过朝中权贵,所以才敢这么大胆,于是轻叹一声,遗憾地说:“可惜,老神仙不知为何决定站在龙王这一边,你们想要他的关照,恐怕没有可能。”
“不知为何”四个字令姬扶危看到了希望,推开茶杯,手指在桌面轻轻点戳,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表明他要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了,“老神仙有他的想法,可想法并非不可改变,这要看羽清兄的本事了,实不相瞒,我向程九爷和各家掌门做了保证,说羽清兄最为尊师重友、爱护武林,江湖中人谁不知道羽清兄仗义疏财,那些到崆峒派求助的人,宁见监门大弟子不见掌门老神仙……”
周羽清笑了,姬扶危年轻时就会奉承人,这是他们最初交往时的基础之一,多年以后,周羽清以为两人已经超越了这一阶段,没想到如此轻易地退了回去。
姬扶危有些糊涂了,对方的笑容不合时宜,令他想好的话也都显得尴尬了,“羽清兄,你有把握劝服老神仙改变主意吧?”
“有把握。”
姬扶危松了口气,伸手去拿茶杯。
“可你晚了一步,我已经被老神仙劝服,所以我没什么要对他老人家说的了。”
姬扶危脸色微变,手缩了回来,“我明白,羽清兄还在怨恨我未尽朋友义务。”
周羽清摇摇头,“你我都是江湖人,知道朋友是什么,各家门派齐心协力的时候,多说一句即是叛逆,何况泄密消息?我不怨你,也不恨你,只是时移事易,咱们谁都改变不了。”
姬扶危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暗,羽清兄开始时的疾言利色居然是两人友情的最后一幕,此时的崆峒派大弟子声音平稳和缓、善解人意,却已经没有半分真情在里面。
他站起身,双手抱拳,向从前的好友深作一揖,周羽清还礼,一丝不差。
“听说老神仙回城之后前去访友,至今未归。”姬扶危的语气极冷淡,“不管老神仙找谁,都改变不了现在的态势,朝堂风波比江湖险恶百倍,不是一个崆峒派所能掌驭的。”
“请。”周羽清抬手表示送客。
来到院里,一见到外面的崆峒派弟子,两人又有说有笑了,在院门口,周羽清问道:“诸位掌门何时登门?我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姬扶危大笑数声,“羽清兄实在太客气了,我猜——是明天吧,大家也不会一哄而至,一切总得按规矩来,你说是不?”
姬扶危坚持主人送到院门就可以了,周羽清则坚持要多送一程,两人你来我往,最后以崆峒派监门大弟子迈出门槛结束,嵩山派掌门走到街上,行至灯光边缘,准备进入黑夜之前,最后一次回身拱手。
这是礼节,江湖规矩的重要一部分,就算双方是生死仇人,也不可改动。
几名年轻弟子却因为这一幕而兴奋起来,“还是监门师叔祖和老神仙有面子,刚来两天,就有掌门亲自上门拜访,前些曰子可不是这样,尽是上门责骂的,非要我们交出范师叔……”
周羽清转过身,脸色比夜空还黑,“关门,明天早晨谁敢露怯,我就将他逐出师门。”
弟子们呆住了,逐出师门乃是门派内最重的处罚之一,轻易不会对弟子施行,然后他们醒悟了,老神仙的到来并未使得崆峒派摆脱危机,反而让危机公开了。
“咱们就这么点人……”一名弟子神色惊慌地说。
“怕什么?你没听到吗,人家也是一个一个上门。”
周羽清拂袖而去,他相信姬扶危的话,不是因为那个人,而是因为中原江湖——一切总得按规矩来。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吃药
韩芬仰望天空,眼睛细细,嘴角微扬,脸上笑眯眯的,“瞧那朵云,像不像咱家的黄狗?”她左右望了望,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于是对着那朵云挤眉弄眼。
砰,后院的门被重重关上,一名崆峒派弟子蹲在门后的角落里,抱着头,簌簌发抖。
韩芬走过去,在他头顶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柔声说:“别怕别怕,我给你唱支歌吧……”
弟子茫然地抬起头,他只在送饭、收拾屋子的时候见过后院的两个女人,彼时目不斜视,这还是第一次看清韩芬的真实模样。
这绝不是一位美女,眼角甚至有一两条细细的皱纹,可是笑容却灿烂得像是三四岁的孩童。
他感到心中一暖,忍不住抽噎起来,“我、我害怕……各派高手……找上门,崆峒派……崆峒派这回要倒霉啦,我们、我们肯定打不过,都会被杀死……”
韩芬长长地嗯了一声,“害怕……害怕,我这里有几样能治害怕的药,你要不要试一下?”
弟子愣在当场,他可从来没听说世上有这种神奇的药,还是几样,“你、你在骗我吧?吃药能让各派高手离开吗?”
“那可难说,‘百笑丸’能让你忘掉一切烦恼,害怕啊、伤心啊,统统没影儿,大概能持续一个时辰。还有‘千杯丸’,一粒相当于千杯美酒,醉得一塌糊涂,哪还记得什么叫害怕啊,不过你也知道,千人醉有千人态,后果不好说。‘钢铁丸’,吃完之后不怕疼,连疼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啊,对不?”
弟子越听越惊异,可眼前的女人跟自己的娘亲一样温柔,让他一下子想起小时候被哄着吃药的场景,“你、你是神仙吗?”
“我不是神仙,紫鹤才是神仙。”
“我能……每样都尝一尝吗?”
“啊,你还挺贪心,嗯……三样一起来,值得一试,来,把它们吃了吧。”
韩芬伸出右手,手心里已经摆放着现成的药丸,不是三粒,而是五粒,大小不一,颜色各异。
“这么多。”
“呃……百笑丸和千杯丸得吃两粒,你到底想不想吃?”
韩芬的声音有点不太高兴,惊慌失措的弟子早将谨慎抛到脑后,这个女人是老神仙带回来的,还能有错?“吃。”说罢抓过五粒药丸,一起塞进嘴里,连咽三次才吞下去,然后呆呆地看着韩芬,等待奇迹显现。
韩芬仔细观察,一会捏捏这里,一会捅捅那里,先后抓起弟子的两只手掌,各揉搓了几下,站起身,后退数步,小声嘀咕道:“应该生效了吧,怎么还没反应?”
弟子突然站起身,原地转了个圈,手舞足蹈,脸色渐渐变红,“我这是怎么回事?身体里像是着火了,真气……我的真气,转得太快了,我、我快要受不了了。”
“可你不害怕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我想狠狠打一下。”
韩芬伸手指向隔离前后院的木门。
弟子转过身,手脚舞动得更剧烈了,似乎已经失去控制,一掌击过去,砰地一声巨响,比刚才关门的声音可大多了,两扇木门瞬间化作一地碎片,足有成百上千快。
韩芬拍手欢呼,弟子可吃了一惊,他从来不是本派高手,就算在师兄弟当中,武功也只处于中游,击坏木门不算什么,碎得如此彻底,却远远超出应有的水平。
“你害怕了吗?”韩芬问。
“不怕,我还想接着打。”
“外面不是有高手吗?去打吧。”
弟子迈大步向前院走去,再无半分怯意。
韩芬兴奋得两眼放光,低声自语道:“比我想象得还厉害,有意思有意思。”于是也迈步跟进前院。
前院站着不少人,全都听到了巨响,惊讶万分地望向西北角,院门被正房墙壁挡住了,不过弄出巨响的人很快就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名女子。
韩芬立刻吸引了大多数人的关注,毕竟她才是众人登门的目的。
一早就有人上门,先是十五分名贴,送贴的人交接之后立刻离开,一句话也不说,十位掌门和五位豪侠,包括少林寺、嵩山派掌门和程屹程九爷,这些人不是挑战者,而是监督者、见证者。
这是江湖规矩之一,那种趁夜偷袭或是在僻静之处私下决斗的行为,会受到江湖公论的鄙视与谴责,不管怎样,只要有九大门派参加,整个过程就必须光明正大。
十五个人是分批到来的,间隔不长,感觉就像是排着队从外面走进来。
周羽清站在大门口迎候,坦然自若,不失一点礼数,若是有人从街上经过,会以为这家在举办喜庆的酒宴。
嵩山派掌门姬扶危以监督者身份上门,表明他不想将两人友情分裂的事实暴露于江湖,周羽清自然给予配合,就连同行的掌门,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很快,挑战者的名贴送来了。
第一位就是“赤焰火龙”骆少雄,他是暗杀行动中极少数幸存者之一,也是当晚极少数有所斩获的高手之一,这让他成为江湖中的英雄与骄傲,证明西域杀手只擅长毒药、暗器一类的卑鄙招数,论到武功,远远比不上中原的玄门正宗。
没人知道他曾经弃同伴不顾,独自逃走。
那名崆峒派弟子就是看到名贴之后,吓得失去控制,偷偷跑到后院,结果遇上了韩芬。
五粒药丸的确产生了奇迹,他觉得胸腔里像是充满了气,整个人轻飘飘的,举手投足无不轻松至极,好像抬腿就能跳到屋顶,丹田里则仿佛含着一团烈火,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经脉中流动,再不释放出来就会令身体爆裂。
这些变化直接影响到情绪,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任何念头尚未成形就已消散,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自己就是崆峒派的救星。
“在下黄锦富,崆峒派第十七代弟子,谁来挑战?先过我这一关!”
这几句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才从韩芬身上移开,随后全都惊诧莫名,互相询问这位崆峒派年轻高手到底是何来历,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周羽清更是迷惑不解,黄锦富在留守京城的五名弟子当中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平时也就是做些送饭、清扫的杂活,怎么突然间敢当众口出豪言了?
可黄锦富的做法不合规矩,没有解决麻烦,反而令崆峒派成为笑柄,周羽清心中大为不满,正要开口将其斥退,身边的老神仙开口,“这是谁的徒弟,我怎么没印象?”
“他是董用强的徒弟。”周羽清小声回道。
“哦,原来是屠狗的徒孙。”真人弄明白这名弟子的师承了。
说话间,黄锦富已经大踏步走过来,向老神仙和监门大弟子鞠了一躬,可他的手脚都不老实,像是全身爬满了蚂蚁,这让他的鞠躬显得很不严肃,“老神仙、监门师叔祖,第一战让我来吧,我、我真想打一架。”
“什么话!这是打架吗?退下!”周羽清厉声道,听到周围的窃笑,他的脸都要红了。
“等等。”真人饶有趣味地看着黄锦富,“难得他这么勇敢,都不像是咱们崆峒派的弟子了,不如让他试试吧。”
“是。”周羽清勉强应道,狠狠地瞪了黄锦富一眼,心想崆峒派流年不利,老神仙“返老还童”也就算了,现在连普通弟子也不守规矩了。
若是在平时,这一眼足以令黄锦富屁滚屁流,可他现在全无惧怕,甚至觉得监门师叔祖的目光是一种鼓励。
崆峒派准备让最年轻的弟子出战,对面的骆家庄不干了。
黄锦富躲进后院的这段时间里,骆少雄已经到了,一共是十个人,包括同族子弟和随从,他们的挑战目标是周羽清甚至紫鹤真人,而不是一位其貌不扬的无名之辈。
黄锦富走到庭院中间的空地,摩拳擦掌,骆家庄却无人上前。
程屹走过来,咳了一声,说:“鹤老神仙,骆少雄是骆家庄年轻一辈的翘楚,久负盛名……”
“听说过。”真人点头微笑,“骆家人才辈出,令人羡煞,他还是你的外孙,对吧?”
程屹也笑着点点头,他的女儿年纪轻轻嫁到骆家,隔年就诞下宝贵的外孙,成为程骆两家坚实的联系基础,他对此很是骄傲,“骆少雄敬重老神仙,对周监门也极为敬佩,常说英雄惜英雄……”
“老九,别着急,先给我这个重孙一点教训,天还早得很,时间够用。”
至少有十年没人叫过“老九”这个称呼了,程屹尴尬不已,拱拱手,转身向外孙骆少雄点点头。
韩芬对众人的注目视而不见,走到真人身边,笑嘻嘻地说:“紫鹤,借你的徒子徒孙玩玩,不介意吧?”
“呵呵,不介意,可他要是因此缺胳膊少腿,我得找你算账。”
韩芬笑而不语,盯着黄锦富不放,就想知道药效如何。
骆少雄走进场地,略一拱手,含糊道:“在下骆少雄,请阁下赐教。”
黄锦富知道这种场合该说什么,可那些话还没走到嗓子眼就消失了,他早已急不可耐,只想来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宣泄体内的热量与真气。
“来吧!”他叫道,扑向骆家名气最大的新一代剑客。
骆少雄没有拔剑,对敌人任何一点重视,都会令他丢脸,所以他打算以硬碰硬,一掌结束战斗,他不会下死手,那样太瞧得起对面的无名之辈了。
黄锦富手舞足蹈,一套崆峒拳法似是而非,围观诸人都是掌门,无不摇头,周羽清更是面上无光,只能垂头不看。
拳掌相交,黄锦富如众人所料,被击出十余步,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在地上翻了个跟头,居然又站起来了。
骆少雄纹丝未动,脸色却大变,“嘿,什么崆峒派弟子,原来是十方教的贼人。”
此言一出,满院人耸动,同时向黄锦富望去。
果然,崆峒派弟子双手已经红得像火一样,正是十方教有名的“血金刚掌”迹象。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敌我
在周羽清心目中,杀戮分为两种,一种是同类之间,一种是敌我之间,两者的区别在于是否遵守规矩。
前一种像是某种仪式,如果今天的比武发生在周羽清与骆少雄之间,并且有一方不幸身亡,那么将有一整套复杂的程序来让这场死亡变得庄严而与众不同:胜利者要垂下高傲的头颅,向死者表示深深的敬意,最木讷的人也得发表一通简单的演说,表明杀人并非自己的本意,死者一招不慎,绝非技不如人;围观者各有各的职责,都得说上一两句;最后被杀者的亲友也要做出相应的举动,悲伤而庄重地承认失败,甚至借机与胜利者结交。
总之,杀戮是告一段落,是一种终结,没有引起任何后患的杀戮,才是合乎规矩的杀戮。
敌我之间的杀戮则无需遵守规矩,只要有合适的借口,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出声地背后偷袭、炫耀姓地砍掉头颅纵声欢呼,等等。
今天的比武属于第一种,双方都得承认它是公平的,即使崆峒派输了,也不能到处宣称本派寡不敌众,可是从黄锦富亮出火红手掌时开始,比武要向第二种转变了。
十方教是江湖上人人唾弃的邪教,与崆峒派相隔遥远,尚可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跟河东骆家庄却是国仇家恨兼具的死敌。
骆家前后共有七名成员死于朝廷围剿十方教的征战过程中,三名文官四名武人。
事实上,但凡来自东部的门派,诸如泰山、嵩山等大派,都与十方教有过节,就连很少涉足江湖的少林寺,也有若干僧俗弟子死于血金刚掌掌下。
无怪乎院中诸人,无论是挑战者还是监督者,都向前迈出几步,死死盯住黄锦富。
平时战战兢兢的黄锦富,这时却对众人的目光毫无感觉,他接了敌人一掌,既不感疼痛,也没发现受内伤,反正他对伤痛也根本不在乎,翻身站起,大步又向骆少雄走去,“再来!”
周羽清目瞪口呆,心想这回老神仙的判断可出错了,黄锦富行为诡异,就不应该让他上场。
骆少雄右手五指微动,他已经动了杀机,准备拔剑迎敌,过后再质问崆峒派的罪过。
“住手!”周羽清厉声喝止本派弟子,同时飞跃而出,后发先制,落在黄锦富面前,再次喝道:“眼里还有师长吗?”
黄锦富眼里的确没有师长了,他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只想不停地战斗,发现面前有人,想都没想,一拳打去。
周羽清真的愤怒了,当着外人的面,徒孙辈的年轻弟子居然敢向他出手。
周羽清微一侧身,使出谷神掌中的一招,避开黄锦富的拳头,右掌正中对方胸膛。
黄锦富第二次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刚一抬头就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来,师叔祖出手可比骆家的剑客重多了。
骆少雄轻哼一声,因为周羽清的插手,他失去了拔剑杀人的机会。
黄锦富又站起来了,抬手在嘴角擦了一下,对脚边的那滩血迹连看都不看,大步向前走去,这回直奔本派监门大弟子。
他的脸庞闪闪发光,步伐轻快矫健,明明受了伤,却比之前更加骁勇,好像那一掌激发了他的潜力。
“分身菩萨丹,他吃了分身菩萨丹!”人群中一位掌门叫道。
血金刚掌带毒,曾经杀害不少中原武林人士,可是论到天人共愤,还是十方教的分身菩萨丹,那是种奇特的药物,吃完之后能令人短时间内功力大增,而且不惧伤痛死亡,不分亲疏里外,一味地进攻,直到药效散失或是一方倒下为止。
分身菩萨丹既用来增强十方教教徒的实力,偶尔也用来下毒,误服此丹的人逐渐丧失理智,甚至无意中杀死至亲,清醒之后痛不欲生。
周羽清和身扑上,在黄锦富身上连点数穴,没有效果,只能双手分握弟子的手腕,大声问道:“谁?谁给你的药?”
黄锦富的武功太低微,即使服药也与高手相差甚远,双腕被缚动弹不得,仍然张嘴怒吼,做势欲咬。
骆少雄迈步绕过纠缠中的两人,说:“还用问,妖人就在这里。”
几十双目光又一次投向韩芬,这回她终于有所觉悟,反手指着自己鼻子,“我吗?你在说我是妖人吗?”
“是你给他吃的丹药?”骆少雄冷冷地问。
“嗯哼。”韩芬点头承认,“好东西不能独享,再说我想试试这东西到底好不好用,不错不错,比我预计得还厉害。”
对方如此痛快地承认,骆少雄反而没有可问的话了,转向紫鹤真人,“鹤老神仙,再怎么样,骆家庄也当崆峒派是江湖同道,不曾破坏过规矩,可贵派先是投靠龙王,如今又与十方教勾结,真是要与名门正派彻底决裂,转而为敌吗?”
这是一项极严重的指控,围观者却没有人提出反对,就连向来平和的少林寺掌门也疑惑地看着老神仙,没有出言调解。
真人像是被问糊涂了,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
周羽清被弟子栓住脱不得身,扭头说:“休得胡言,十方教阴毒狠辣为害天下,崆峒派怎么会与他们勾结?这里面……有误会。”
“什么误会?”骆少雄仍然盯着紫鹤真人,“难道贵派弟子刚刚使出的不是血金刚掌?他连师尊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不是服了分身菩萨丹?龙王的这位部下已经承认,崆峒派还想狡辩吗?”
周羽清身为监门大弟子,却要亲自出手制伏一名普通弟子,又被骆家人寸步不让地质问,这让他颇感狼狈,扭头叫道:“韩芬,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释什么?”韩芬满脸迷惑。
程屹觉得由外孙骆少雄质疑此事不太妥当,自己也要避嫌,于是向少林寺掌门瞧了一眼。
慧远和尚高高大大,心知此时少林寺必须承担起调解与仲裁之责,如果崆峒派真的与十方教勾结,他还要第一个表明对立态度,于是上前几步,首先向骆少雄点头,然后转身向老神仙合什行礼,最后面朝龙王部下,“你叫韩芬?”
“我叫韩芬。”
“你给崆峒派这位弟子……黄锦富吃了药?”
“是啊,他说他害怕,自己要吃的。”
“这些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自己造的呗,想买也没没处买。”
慧远稍做停顿,向四周扫望一眼,好让众人充分理解韩芬的“招供”,这表明龙王、十方教与崆峒派勾结的程度已经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