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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章 风云上海滩(6)(2/2)



    刘三答应,就要去找人,吴安平又提醒道:“告诉他们,千万不要抢,谁要是抢,以后几日买来米粮,就取消谁分的资格。”刘三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过来几个中年人,也是一脸沧桑,一身风尘,但是看起来朴实,很可靠。吴安平就把大米、腊肠、糖果以及一袋块煤交给了他们,由他们去办这件事。这当口,很多人都已被惊醒,见有这样的好事,都忍不住高兴,遍地想起“谢谢老爷”之声。

    吴安平心想,自己这算哪门子的“老爷”?若被关岭东、蒋百里、左纯庵他们知道自己半夜三更不睡觉,而是跑来做这样的事,只怕下巴颏都能惊掉。不过,这毕竟是件好事,有时间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尽可能多做做。

    进到窝棚,将退烧药、止咳药、消炎药、感冒药一股脑给杨三泰喂下,又冲开一碗葡萄糖,让小七慢慢给他喂服,治病的事就算暂告一段落。至于效果如果,最少还要等一个小时才能见分晓,看烧会不会退就能知道。

    这事弄完,吴安平就开始指挥刘三他们收拾窝棚内外。那些烂板凳、破锅碗、发霉的棉被、拼凑的褥子、满是眼的衣服,他本想让刘三全部扔掉,谁知刘三却说:“这些都还有用。”见他把东西放到外面,招呼有需要的人过来拿走,吴安平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声:“真是个资本家!”

    几个孩子先是狂吃一顿,直到夏听白劝阻,这才停嘴,端起泡好的奶粉、麦片、芝麻糊品尝。只是除了芝麻糊大家都认为香,可口对味,对牛奶、麦片竟然都不认可。

    吴安平忍不住朝夏听白笑道:“看到没有,这福有时候也不是谁都能享的。我也觉得牛奶、麦片味道很怪,一个有奶腥味,一个焦糊味,又不像咖啡那么可回味,不喜欢,喝不了。”

    夏听白讽他道:“那是你没口福。”

    对刘三几个孩子来说,这几个小时,就如同突然来到天堂,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所以总有人忍不住掐掐自己的脸蛋或者胳膊,生怕是个梦,一下子就惊醒。但嘴里的甜味、肚子的饱撑、窝棚外飘来的粥香,都在提醒这确实是现实,如梦境一般的现实。

    以往的经历的苦难,使这几个孩子的心思十分敏感,他们任何东西都不主动去要,也不主动去拿,只有当吴安平和夏听白亲手交给他们时,他们才会接过。小七当初抢饼干吃,现在却安静下来,夏听白问他:“有这么多好吃的,你怎么反而认生了?”小七怯怯道:“太多了。我怕不小心,你们生气,就又没了。”

    夏听白回过味来,只觉心酸得不行。

    后世的普通药,在这时代就是特效药,后世的特效药,这时就是神药。尤其是西药,在没有抗药性的情况,起效之快,当真有些匪夷所思。中药反而不太好说,人工种植的药材比起野生,肯定退化不少,损失许多药性,但改进及提高工艺,又促进了药效发挥,究竟后世的好用,还是现在的好用,还真说不清楚。

    过了一个多小时,吴安平又拿出温度计,第三次为杨三泰试体温,发现汞柱停在三十七度和三十八度之间,便松了一口气,对周围几人笑道:“体温降下来了。我看过药品的使用说明,这头关一过,再有两个小时,应该就能回到正常体温,现在还是有点稍高。”

    刘三拿起一小包标有“壹号”的退烧药,啧啧惊奇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么一小包,就比‘三指李”的十几大包草药还管用?”他也有模有样摸摸杨三泰的额头,惊讶道:“真不太热了!”

    吴安平又在冲口服葡萄糖,准备为杨三泰补充体力和水分,听刘三说得有趣,便轻笑一声,也没抬头,边冲水边道:“这是尼美舒利,专治热病的神药。”这自然是玩笑话,但他又说:“剩下的几十包,你们留着,以后再有人生病,高烧不退,就可以用它。不过,这只能退烧治热病,其他药也得跟上。”

    几个孩子都答应一声。但谁也没发觉,小七偷偷把两包“壹号”攥在手里,放进了自己的小口袋。他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又生出什么主意。

    吴安平将一碗葡萄糖水递给刘三,让他去喂杨三泰,见其他几个孩子都有点困,而夏听白的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便在窝棚扫了一眼,说道:“困了就都睡会,你们泰哥烧一退,就没多大危险,不用总守着。窝棚里地方太挤,又突然多了许多东西,排不开。这样,小三、小四、小五,你们三个在炕上睡。听白,你到车上去休息,小七、小八也去吧。”

    夏听白没拒绝,反问他道:“天明还要办事,你不打个盹?”

    吴安平摇头道:“我暂时不困,就在附近走走。等困,会回车上的。”

    这时,附近的窝棚仍是一片喧嚣,四处弥漫着一股粥香。

    以十来个露天灶台为中心,几百号人分成十多股,将每一个灶台团团围住。先分到米粥的人,吃完后也不离开,虽不上前抢夺,但退到外围仍眼巴巴地往里瞅,喉头不住地吞咽口水。还没轮到的人,则排成一圈,妇女和少年在最前排,成年男性在后等待,或者维护秩序。

    几袋大米,加起来不过两三百斤,但因为铁锅只有十多个,也不足够大,到现在刚煮了不到一半。这顿应该说是“宵夜”,并不丰盛,但对这些住在窝棚里的人来说,能免费吃这么一顿,便意味着明日或许能有些节余,使日子能有再往下多撑几天的可能。

    见吴安平走过来,围在灶台外的人便朝两边散开,给出让出一条通道。他的装束不算多有派头,但也是西装革履,又有汽车,很符合上海租界的“上等人”形象,无论老人、孩童、男人、女人看着他,都感激而又畏惧,终归都低下头颅,喊一声“老爷!”

    吴安平的心一阵刺痛,但他知道暂时无法摆脱这种情形,也没去纠正,而是走过去,在一个石墩上坐下,朝大家挥挥手,温声道:“别害怕,我们随便聊聊,看有哪些是我能帮到大家的。”见一个孩子在女人的怀中,朝他直眨眼睛,他掏出一颗奶糖,递过去道:“来,吃糖。”那孩子反被得哇哇哭了起来,女人连忙哄劝。

    他自嘲道:“看来我还真有些不太受欢迎。”伸在半空的手,捏着一颗后世的大白兔奶糖,却没哪个孩子去接,看上去便有些奇怪,他只能尴尬地把手缩了回来。

    “老爷,别怪罪三伢子。三伢子被专干‘贩夜子’勾当的无赖拐走过,他娘春琴跑遍上海滩,才在南市找到,为把人领回,还被无赖硬讹了几块大洋。那无赖就是用糖果把三伢子哄住的,为这春琴后来狠狠打了他,所以再见到有人递糖果,三伢子就只会大哭,不会再伸手要了。”

    说话的是个中年人,但满脸褶子,看不出具体年龄多大。这时代中国人老的太快,死的也太快,平均死亡年龄还不到四十,有的人背负重压,刚过三十就显衰老了。这中年人在这里或许有些威望,不然也不会上前说话,看其他人的神情,对他似乎也显出些恭敬。

    “老哥,哪里人?”吴安平问道。

    “不敢当老爷的称呼,我只是个收夜香的。”中年人有些局促不安,他被一句“老哥”吓住了。

    但吴安平没意识到不妥,他说笑道:“有什么不敢当的?你岁数指定比我大,当然要叫声老哥,不然就得称老叔了,那我可不乐意。”但他注意到,周围一个发笑的都没有,显然他这些话并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