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就安排人手准备好了。女真蛮子们以急行军的速度远道而来,仓促间不会备有多少攻城器械。过去几天的守城情况你也看到了,只要能够把敌人阻挡于城墙之下,就凭女真人那几架破云梯,要想攻下我们沈阳城还不是拿士兵的性命来白白送死。”
“蛮子大军又攻上来了!”箭楼上的瞭望哨突然大声喊了起来,谈笑中的两人心中都是一凛,连忙大步贴上城墙探头往下张望。
“好家伙,蛮子兵这回是全军出动上来拼命了吧。”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无数黑影,老许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士铭,看来今日可要有一场硬仗啊!”
“老许,这南门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林士铭也没有了此前轻松的心态,绷着脸沉声说道:“女真蛮子难免不会狗急跳墙四面围打,另外几座城门就劳烦你多照看一下。”
老许郑重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快步走下城楼。林士铭则转身面向城下黑压压的女真大军,握紧拳头低声说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么?今天便让这个神话在我们帝国锦衣卫的面前灰飞烟灭吧。努尔哈赤啊,当你看到自己的雄心壮志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义兵所阻止的时候,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如果说此前九天建州军对沈阳的围攻还只是狭路相逢的争勇斗狠的话,那么此刻的战斗已经算得上是彻底的疯狂了。数万建州士卒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就连努尔哈赤手下的诸位酋长重将也纷纷率领亲兵上阵督战。
一架又一架云梯缓慢却不失坚定地朝沈阳城墙靠了过来,重型冲车前端泛着凶恶光泽的大铁椎在西斜的阳光照映下显得分外醒目。看到这一切林士铭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连日不断的攻击中,女真人的攻城器械损失很大,原本以为他们的攻击能力会因此受到极大的削弱,没想到努尔哈赤这家伙还暗中准备了这么多存货。
“快放火箭!”有人高声喊叫着。片刻的停顿之后,从城头上错落延伸出数百道细长的黑色烟柱,零散地落向建州军推着云梯冲车的方阵。可惜如此程度的攻击对于军心坚定的敌人而言可以说毫无意义,这些出身市井的义兵们虽是不缺辽人彪悍刚烈的血性,可到了战场上到底是蛮勇有余而训练不足。对于施放弹道弯曲不同于普通弓箭的火矢而言,他们的精确度和一致性都是远远达不到要求的。仅有极少数的火箭击中了预期的目标,可转瞬即逝的火星甚至不足以引燃那些巨大的木制器械。建州军的反制也一如既往地迅速,在密集的箭簇飞射之下,城墙上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想要用这些民兵正面打败敌人确实不容易啊。林士铭暗自喟叹一声,抬起右手向后用力一招,大声喊道:“发砲!”
沈阳城防原先也包括了数十门神武大炮组成的重火力系统,然而现在守城一方手头却完全没有懂得操作的人员。为了弥补这一点,林士铭一早便安排人手按照宋代《守城录》的标准建造了近百门五梢石炮部署在城墙之内,本来准备当作自己最后的几笔筹码之一。此刻形势不太乐观,只能把它们提前亮出来了。
此时城中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几乎所有没上城头的劳动力都聚集在了石炮阵地上。他们每一百四十四人分为一队,一起用力拖拽系在炮梢一端的七十多根绳索,通过杠杆的作用将抛射物投向城外。每架石炮都专门在城墙上配有一名观察哨,对射击结果进行间接观测修正。
即便是在职业士兵们的手中,石炮也并不是一种精确攻击的武器装备。但数十架巨砲一起陡然发难得气势还是不容小觑。那重逾三四十斤的巨石带着万钧之势由上空坠陨,一击命中往往便能将云梯粗大坚实的木梁折为两截,而部分石炮投掷的甚至是装满火油的瓦罐!这些燃烧的爆炸物拖着长长的尾烟划过战场,易碎的容器炸裂开后散布开的是致命而持续的青色火焰。无论木制攻城器还是密集的士兵方阵在它们的面前都不堪一击。
尽管如此,直到攻城的女真部队进入石炮的射击死角之前,他们所遭受的伤害还不足千人,二十架云梯也只被击毁了六架而已。随着云梯缓缓靠上城墙,蛮族士兵们呼喝着涌了上来——这次他们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一手举着蒙有生牛皮的简陋盾牌护住头脸,以免再蹈覆辙被开水烫个半死。
当城上守军故技重施的时候,建州兵几乎快要放声笑了起来。然而,很快便要轮到他们后悔不堪了:顺着木梯泼洒而下的不是开水,而是嗞嗞作响的滚烫沸油!女真人凄厉的哀嚎声令闻者肝胆俱裂,就连站在远处观望战局的努尔哈赤也不禁悚然变色。
“怎么?这样女真人都还没有退兵的意思吗?”林士铭无意识地捏着手指,心头一阵不安的悸动。不错,这么几天来敌人的损失是很惨重,但城中守军也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对敌的方法计策也快要穷尽。说得明白一点,沈阳守军已经亮出了手头全部的底牌,现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建州军的动作了。
天色已经渐偏沉暮,敌人却显然没有偃旗息鼓之意。一个个步兵方阵顶着炮火矢石向城墙挺进,坚定不移的军势令人为之动容。就在守军全神贯注于蜂拥上云梯的敌人之时,一声沉闷的浊响令林士铭不由浑身一颤。
又是一声闷响。这回连最普通的民众也都明白它意味着什么了——女真人的冲车借着云梯的掩护已经不知不觉地抵近城门。八名强壮力士一同推动装有尖锐铁头的粗大原木柱,使劲撞击着早已是伤痕累累的城门。
“快阻止他们!”林士铭的声音在城楼上震响,他心急如焚,顾不得敌人的箭矢在耳边身前横飞,疾步冲上城楼向身边的每一名义兵高喊道。城防的情况他是再为清楚了,沈阳南门内的瓮城只有一道铁栅可资拒敌,要是城门被突破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快往城门下泼油!一定不能让他们突破城门!”
“锅里没有油,其余的都装给石炮做燃烧弹了。”旁侧一位老人平静地回答道,他手里端着一块巨大的门板,上面赫然钉着十多支长箭。“再说,就算有也来不及烧滚啊。”
“该死!”林士铭暗骂一声,转身朝向石炮观察员们喊道:“保持火力!不要停下!”
“不行了!”一个观察员回答道:“拖索的操炮手们需要休息!”
“让他们再坚持一下!”林士铭吼道:“至少要阻止蛮子步兵的不断增援吧!”
“乡亲们已经拉不动了!”观察员坚持道:“你想让油罐都砸到自己人头上吗?再说天色太暗了,我们根本就瞄不准敌人!”
林士铭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表示出让步,“好吧,那就马上把油罐都拿上城来!一定要烧掉这辆冲车!”
正当沈阳城下鏖战不休之时,百里之外的锦州也绝不平静。
李成梁负手站在东门城楼高处,默不作声地望着远方模糊的地平线。在他身后,李如松、李如柏、李如桢等诸子屏立旁侧,脸上神情均是各异。
“父帅,天色已经很晚了,您还是先回房歇息吧。”幼子李如梓低声道。
李成梁微一摆手,叹道:“如今情势急变难测,我哪里还睡得着啊。有戚南塘镇山海关,这已是万无一失的局,内阁反倒要按兵不动;努尔哈赤进了辽东,却一头碰上个马蜂窝,四万大军陷在沈阳进退两难。此间种种真是耐人寻味啊。”
“父帅,我不明白。”李如梓的话也代表了李家诸子的不解。
李成梁略侧过身,苍老憔悴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我不知道李书林都给努尔哈赤许诺了些什么,但有一点倒是很清楚,这块鱼饵绝不会是像它表面上那么香甜可口。短视贪婪的女真人将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父帅,那么我们该要怎么办呢?”李如柏问道:“按照您的意思,内阁这次也是要对付女真土蛮的了,我们是不是要和努尔哈赤联手一起对抗萧弈天呢?”
“不!”李成梁提高声音喝道:“我一向看轻了努尔哈赤这条白眼狼,他表面上装得恭顺憨直,实际上却包藏了巨大的野心,这种人是必然不肯见容于我李家的!再说了,我李家世代戍守辽东几十年,纵使朝廷有负于我,又怎能不顾节操引贼入室呢?若是我真的这样做了,将来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如松,你再去一次山海关——不,不是叫你去打仗,而是去向内阁求和,带几名随从就够了。”
“父帅!您就这么放弃了?”李如柏惊道:“这里还有五万忠于我们的军队,我们还可以和萧弈天放手一搏啊!您不能就这么认输啊!”
李成梁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人生在世,成败名利便如那天边的浮云。你以为把一切都握于股掌,到头来却都是一场空。萧—弈—天,或许真的只有天命才称得上这个人的对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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