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大奇事,甚至在人面前,叫火从天降在地上。
——《圣经新约·若望默视录13:13》
“我们……被出卖了。”尤里·苏伊斯基大公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蜷缩着身子往后靠在高背靠椅上。“四个军团的瑞典王军携带至少二十五门大炮从维堡出发,他们穿越卡累利阿地峡,就在昨天攻陷了斯托尔博沃。赫德拉姆那个该死的混蛋,天杀的恶棍!”
“到昨天为止,又有三座城市向中国人投降了。”罗曼诺夫公爵补充着说道,“北方的残余部队已经退守到特维尔城,杜马议会呼吁我们向前线增派八万援军。”
“这相当于从莫吉廖夫抽掉一半的兵力。不,这不可能。”戈都诺夫蛮横地一口拒绝道:“米哈伊尔,你去告诉他们,在我彻底击溃莫吉廖夫的明军之前,就算只是一个民兵也不会派往特维尔。那帮子庄园贵族老爷们必须自己动手,武装起来对抗中国人和瑞典人!尤里,命令射击军进驻……尤里?尤里·苏伊斯基,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是,阁下……”
“你最近精神很差,苏伊斯基大公。”戈都诺夫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还在挂念着昨天那个女奴?还是说你觉得我在这里吵嚷嚷的像个小丑?”
“不,阁下……”苏伊斯基一反常态只是嘟哝了一声,心事重重地埋下头不再吭气。下意识地,他双手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有些神经质地不住打颤,脸色苍白像是被恐惧攫住的无助羔羊。
<“这场战争的结局就是如此:大明胜了,俄国败了。而战败者是没有权利为战争找借口的。”身披紫袍的青年男子淡淡地说道,英俊的脸上带着恶魔的微笑。长亭间和风轻扬,猎猎长舞的长袍下摆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锐利得好像能划出血来。>
“让我们忘记这个蠢家伙吧。”戈都诺夫并没有注意到苏伊斯基的异状,他从桌子上端起一杯伏特加,啜一大口后继续说道:“射击军将要进驻并且接管特辖军的营地和防区。至于特辖军,他们将会在库可夫大尉的指挥下,前往南方筹措粮食和军饷。”
“要是这样您可得催他们快些,国舅阁下。”罗曼诺夫一摊手,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们的大多数营队剩下的粮食已经不足三天的份量。您知道,维持这支庞大的军队每个月需要至少三十万俄担谷物——小麦、大麦以及黑麦,喂饱这些野蛮的农奴和哥萨克总是件麻烦事。”
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买力克·穆罕默德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羊毛大氅上布满斑驳的泥点。他在地毯上使劲跺着脚,一边拍打着外套上的露滴。“抱歉,我来晚了。”
戈都诺夫叹一口气,“我希望,您手下的军队可也别这么老是迟到。穆罕默德,我的朋友,当下局势紧急,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需要更多的奥斯曼军队。苏丹允诺新年前提供五万士兵的援助,可直到现在也才派来不到三万!我希望——”
“抱歉,戈都诺夫阁下,他们不会来了。”买力克突然生硬地打断他说道:“我刚接到来自伊斯坦布尔的通令,中国人已经开始全面反击。他们集结了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舰队,攻击并摧毁了我们在爱琴海和马尔马拉海的数座要塞。相比之下,六年前勒颁多海战的联军舰队就像一队破败朽烂的渔船。阁下,苏丹的战士需要保卫他们自己的城市,我们无法再向俄国派遣一兵一卒。”
“我们,被抛弃了……”尤里·苏伊斯基大公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长长悲鸣。“我们完了……”
<“瑞典、波兰、还有土耳其,我相信他们都不会没有兴趣来分一杯羹的。”紫衣的恶魔娓娓地说着,空气中弥漫着微作辛辣的威胁意味。“总之,敢于侵犯中华帝国的人,就只会得到一个下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闭嘴,尤里!买力克,该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戈都诺夫大声喝骂起来,猛地将手中的杯子摔碎在地。“你怎么能这么做?我们是有协议的!”
“机会曾经摆在你们的面前,明帝国的远征军团毫无防备,任人宰割。而你们……你们的表现让苏丹陛下极为失望。俄军的笨拙为明国人赢取了时间,现在他们已经站稳了脚跟,从溃败中再振旗鼓,带着百十倍的愤怒卷土重来。这就是你们的成就!”买力克·穆罕默德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傲慢地继续说道。“无论如何,伊斯坦布尔不可能再把我们宝贵的军力投入你们这场看不到希望的战争了。”
戈都诺夫咬牙切齿,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至少……我需要你的军队继续留在俄罗斯……协助我们。”
“如果你们继续遵守协议的话。”买力克立刻回答道:“但是戈都诺夫阁下,我想您一定心知肚明,迄今为止俄罗斯到底拖欠了我们多少事先约定的军饷和粮草。”
“我可以马上下令,付给你们十万卢布!”戈都诺夫干咳一声,掩饰着情绪把烟斗塞进嘴里使劲嚼着。
“卢布?不,尊敬的阁下,十万塔勒或者七万五金弗罗林,帝国的银通宝也行。”买力克道,“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咱们公事公办,如果你一定要用卢布支付的话,就得按照市场行情办。多加两成的兑换费,一个铜子也不能少。”
“你这是敲诈!”
“这可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买力克从袍袖里摸出几枚卢布,颇为不屑地丢在了桌上。“铸出这样的钱币,大小重量参差不齐,含银量也得不到有效保证,难怪卢布在各国兑换行的声誉都糟糕透顶。听着戈都诺夫阁下,两天之内十二万卢布的现钱,里面要是有一枚掺了白铅的假货,我马上命令在俄罗斯的奥斯曼军队全体开拔回家。”
“好!那就十二万!只要奥斯曼军队能够出上力,我不会少你们一个子儿!”戈都诺夫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仿佛口中吐出的不是言语而是带毒的棘刺。“只不过,我亲爱的买力克,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傻子。”
买力克讥诮地哼了一声,“只要你们能拿出足够的诚意就好。明帝国已经公开向奥斯曼宣战了,战斗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如果中国人真以为自己不可战胜,让他们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那么,我们可是说定了。”戈都诺夫微笑着把一杯伏特加凑到唇边。
“一言为定。”买力克扯了扯大氅的领口,态度生硬地答道。谁也没有注意到,埋头躲在天鹅绒靠垫里的尤里·苏伊斯基大公,正双手蒙脸蜷缩成一团,喃喃地低声自语着。
<“这个世界的律法是由中国来制订;而中国的法律是由我来制订的。”话音渐近,紫色的身影仿佛包裹在灼目的光芒之中,跳跃着如火焰般迷乱。大公要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清那个面孔,如此年轻,如此高傲,带着超越人间的邪笑。“毁灭的号角将要奏响!我是众神之鞭,我是天罚之刃,我——将是你们永生不忘的梦魇!”>
不……尤里·苏伊斯基从包含惊惶和恐惧的扭曲回忆中挣扎着醒过神来,额头上早已是冷汗涔涔。他定了定神,徒劳地挥挥手似要拂去内心铅样的阴影,却正对上巴图·兀良哈狡黠锐利的双眼。大公不禁打了个冷颤,再一次默不作声地低下脑袋。
<“你只需要明白一点,他来了。”这双眼睛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我衷心地希望,大公阁下,你已经给自己准备了几句不错的墓志铭,因为那位大人从不把宽恕说上第二次。是的,他来了,在钢铁和火焰的环绕之下,为帝国的敌人带来千百倍的愤怒和千百倍的毁灭。想想看那即将到来的命运吧,尤里·苏伊斯基。如果我是你的话,只会后悔没有早点把命丢在北京的战俘营里。”>
“这将是勒颁多以来的最大一次海战。”旗舰伊斯兰大君号上,巴巴罗萨·哈桑帕夏举起双手做了个祈祷的手势,“谁赢得胜利,谁就将成为海洋的霸主。”
四百余艘大小战船沿着海岸线排开,背倚着伊斯坦布尔塔楼林立的城墙,以足足五千米宽的巨大横队迎向远方扬帆徐来的中国舰队。七十艘巴格拉双桅三角帆炮舰单列首尾相接,舷侧炮门尽数洞开,超过一千门十二磅加农炮组成了舰队的主要火力线。在这队大型炮舰的后方,九十六艘桨帆炮舰——吨位和设计上都类似于威尼斯的加莱赛炮舰——以及一百五十艘桨帆两用快船排成三个主战方阵。形制更小的三角纵帆船则作为斥候和散兵游走在本军主力的周围。
牛骨号角的呜咽声从远远传来,绘着狰狞海怪的青色巨帆覆盖了海面,有史以来最庞大的无敌舰队步步逼向敌人的心脏。五十四艘主力舰、三十四艘三桅护卫舰、六十五艘海八橹、四十二艘臼炮突击艇以及五十余艘大小辅助船只,帝国海军一半的精锐尽皆云集于此。箭在弦上,对双方来说,这都将是一场输不起的战争。
“姆沙伊,发信号。”哈桑沙哑着声音摆了摆手,一面无意识地摸了摸冰凉的青铜眼罩。站在旁侧的副官随即拿起一面红色燕尾旗来回招了三下,只片刻的功夫,了望哨上的值班水兵举起大旗向后方重复他的信号。一声沉闷的炮响过后,伊斯坦布尔城墙上升起团灰色的锥形烟雾,巴巴罗萨·哈桑举起千里镜,看着两股水柱在两支舰队中间的海面升起,微不足察地点了点头。
“太远了,明军舰队还没进入岸炮的射程,主人。”姆沙伊小心地说道。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哈桑转动千里镜来回扫视着,远方的海面上,明军的舰队明显地减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保持在伊斯坦布尔大炮的攻击范围之外。“明军如果主动进攻的话,他们的主力舰就会暴露在我们的海防炮火之下,那些笨重的巨舰无法防御射石炮的攻击。为了打破这一困境,他们会派出臼炮艇轰击海岸;而这时候……”奥斯曼帕夏远远眺向明军舰队,一队双桅战船正张满风帆加速驶离编队,一丝轻蔑的冷笑浮现在他的嘴角。“轮到我们来解决这群讨厌的蚊虫了。”
伊斯坦布尔的塔楼不住地开火,射石炮徒劳地轰击着碎波激荡的海面。然而明军的突击炮艇扬帆摇橹,轻盈如燕地穿行在喷薄而起的水柱间,几乎不受炮火半点影响。即使身处激战之中,这些方头平底的沙船行驶也极为平稳,训练有素的炮手们很快根据铳规和星斗调整好臼炮的角度,从两千步的最大射程外向城墙上的炮台猛烈还击。
“姆沙伊,命令桨帆快船出击。”蓝色号旗飞快地升上桅杆,头巾上缀着长羽毛的士兵敲打起腰鼓,绣着红色新月图案的三角帆迎风鼓张,奴隶划桨手们喊着号子鼓紧肌肉摇动桨柄,桨帆快船全速启动,它们轻快地越过巴格拉战舰的横列,漆着狰狞双目的舰艏气势汹汹直扑向帝国的炮艇。
曲射炮和巨弩次第射击,明军炮艇迅速转动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