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雨的矢石中掉头逃亡。护卫舰和海八橹快船则逆迎上前,用强有力的加农重炮给予正忙于追猎那些脆弱炮艇的敌船当头痛击。上百艘战舰在海面上混战一团,装着强化护甲和生铁撞角的舰艏横冲直撞,排桨的长柄几乎交错着碰到一起。
“自由射击!”军官们用汉语和土耳其语分别高喊着。火炮甲板上,**着上身的炮工往余热未退的炮管上泼一瓢冷水,又把火yao和土隔依次夯进炮膛,塞紧之后再装填实心铅弹和烧红的生铁霰弹。顺着略微向下倾斜的双轨滑道,沉重的加农炮在炮兵的推动下缓缓向前探出炮窗,在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中把钢铁和火焰倾向敌人的船舰。
灼热如炽的炮弹尖啸着掠过波涛翻滚的海面,把双层加厚的橡木船壳像纸板一样洞穿;链弹旋转着划出死亡的圆弧,如薙刀般切过纵横交错的索具,把麻布或竹篾编成的风帆撕成粉碎;霰弹暴风骤雨般扫过甲板,有着锋利棱角的铁蒺藜把挥舞着弯刀和火枪的水手成排击倒在地。
战士的鲜血在甲板上流淌,橡木板就像涂过油一般滑腻。穿着不同制服的士兵靠在布满残缺弹痕的女墙边缘,用燧发枪、火绳枪甚至弓弩和投器痛击近在咫尺的敌人。身被轻甲的突击兵攀着绳索荡上敌舰,土耳其弯刀和帝国水兵刀在接舷战中碰出铿锵的火星。入侵者们举着火把和手掷炸弹涌进底舱,很快在一声爆炸中将战船送到海底。
“敌人损失了更多的战舰,然而我们的船也更加大些……”费仲叹息着放下千里镜,“弗朗西斯,一位精明的指挥官可不会把帝国水兵的生命白白浪费在这种两败俱伤的战斗上。”
“费,我们从战争中学习,如何更好地驾驭战争。”德雷克饶有兴趣地说道,眼睛片刻不离开他自己的千里镜。“看!帝国的长炮在射程上无疑更具优势,但十二磅,甚至十八磅的实心弹都很难在四百码外击穿加厚的橡木护甲。而在中近距离的炮战当中,短身径加农炮无论口径和重量都明显更占优势。”
费仲斜着眼睛朝他投去一瞥,“提督阁下,这可不是英国皇家海军的试验场。”
“好的经验就要大家一起分享,对吗?”德雷克狡猾地笑了起来,“实际上,你们的工程师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拿我们脚下这艘战舰来说吧,从勒颁多战役到现在,帝国主力舰的发展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费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船上的东西,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五年前建造的四十多艘原型舰,包括新近损失的惠威号,因为成军仓促工期太短,木料的选用和处理都不够考究。另一方面,当时也没有可用的重型舰炮,只能暂以陆军的六寸子母铳后膛炮代替,虽然射程远威力大,但炮身太重射速缓慢。后来几年间,大部分战舰都返回本土,在巨型干坞中陆续接受维护改造,替换上完全自然风干的橡木板材,还增加了一根桅杆和三叶风帆。最重要的是,拆除了舰艏实用性极差的登陆舱门,大大强化正面装甲的同时加装了撞角。三十六门主炮也全都换成了新型的六寸舰炮,虽说有效杀伤射程几乎缩短了一半,但火炮重量也大大减轻,射速反而有所提高。”
“并且——改进型所缺乏的远程轰击能力,帝国海军借由廉价的臼炮突击艇来弥补。”德雷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因此,万历十七年的混合舰队和十一年的纯主力舰编队相比,无论杀伤力、机动力和战术灵活性都有所进步。但我得说,费,这还不够。主力舰并不是万能的,尤其对你们这样横跨七海的日不落帝国而言。如果我是萧的海军顾问,我会建议他采购更多的三桅护卫舰,在舷侧以单层火炮甲板装载最大六英寸口径的加农炮。想想吧,只需要不到十万银币的造价,就可以对整片海域提供三十到四十门炮的机动火力,侦察、封锁港口、追猎并捕获成队的商船。任何千吨以下——或者说各国绝大多数现役军舰都无法单独对抗这样的力量,而她的高速度能够轻易从主力舰的炮火中逃脱。简而言之,十艘主力舰只能笨拙地寻找机会海上决战,而三十艘护卫舰能把整个地中海翻过来,让方圆数千里内的几十个海港陷入瘫痪。”
“弗朗西斯·德雷克——”费仲夸张地摊开双手,“为什么不考虑留在帝国海军呢?想想看,也许用不上五年,你就能成为帝国枢密院的第一位欧裔参事,这样的吸引力还不够吗?”
“坐办公室?那可不是我的志愿。”德雷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四年,我和帝国海军的服役合约还有四年,就让老德雷克好好抓紧这段时间过过海上霸王的瘾吧。”
费仲由衷地叹了口气,“你是帝国最优秀的海军指挥官,回英国去只会让你的宝贵才能白白浪费,这可不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
“船在外面漂泊得再久,总归还是要返回她驶出的港湾。”德雷克谦逊地笑了笑,礼貌地转移开话题。“费,还是让我们回到这场战争中来吧。命令:护卫舰和海八橹退出战斗;主力舰抢占上风位,齐射弹幕掩护。”
“这还不够。”费仲从通信官手中一把抓过写着工整命令的草稿,“要摧毁那些海防炮台,我们必须立刻驱散奥斯曼的舰队。德雷克,不要浪费时间了,离天黑最多还有一个半时辰。而一到晚上,我们就必须撤退到安全的区域。”
“不。”德雷克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笑脸,接过命令稿递还到通信官手中。“不用了。这个夜晚,将会完全属于中国。”
日已西沉,舰队的剪影在黄昏中渐显模糊,伊斯坦布尔的城墙上点起猎猎的火把,奥斯曼战舰纷纷在桅杆上挂起灯火,点点如繁星照亮海面。巴巴罗萨·哈桑再一次举起千里镜,黯淡的视野尽头,明帝国舰队的憧憧帆影如山岳连绵,仿佛一头黝黑的巨兽静伏在海面,呼吸中带着硫磺的死亡气息。
不经意似的,一点明黄色的星光从海平面升起,继而十数乃至上百个亮点闪烁着冉冉升空,碎金点点如萤火般环绕在舰队四周。哈桑听到身边的穆斯林士兵淡淡的惊叹声,有人甚至喃喃念叨起安拉的名讳。
“看啊!”甲板上突然一阵嘈杂,然而帕夏已经顾不上呵斥这样无礼的举动。他抽搐着面部肌肉,独眼恶狠狠地注视着明国舰队上空那抹暗色的天幕。
密密麻麻的光点摇曳着不断升起,借着强劲的西南风飘逾云天,直临到哈桑舰队的上空。水手们用力瞪大眼睛,仰头望天,惊愕地注目这陌生的神迹。突然间,一枚光点闪动着明亮起来,歪歪扭扭离开队列,打着圈子殒向海面。转眼的功夫,光点成为流星,流星又化作火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艘桨帆炮舰的甲板上。燃烧的火油飞溅着泼上宽大洁白的麻布三角帆,炮舰立刻像浸满油的火炬一样熊熊燃烧起来。它徒劳地挣扎着,然而火舌很快探进了舰艏的桶状炮楼,接连的爆炸撕开了船体,十二磅炮就像玩具般被高高抛上半空。
“起锚!全速划桨!快!所有船员就位!”奥斯曼舰队乱成一团,每一位舰长都在高喊着飞快发布命令,试图逃离从天而降的烈焰。混乱当中,不少桨帆快船撞在一起,桨柄和索具搅缠在一起动弹不得。幸运的是,空中的灾祸很快远去,一些火球零星坠落,炽焰点燃了深邃的海天,更多的光点则继续往后,缓缓飘向伊斯坦布尔夜幕下的市区。
“该死!他们竟然……谁能料到……这至少有一万腕尺!”哈桑看着远处城墙后连绵爆起的火光,牙齿直咬得咔咔作响。“重整队形!马上重整队形!给我狠狠地还击他们!”
“警报!敌袭!最近距离发现敌船!”值更的水手突然尖叫起来,哈桑一愣,猛扑到艏楼的女墙旁,倾着身子往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三十多艘明军的小船借着夜幕和混乱的掩护,已经悄然越过了舰队外围的快艇警戒圈。这些长仅二十腕尺的火舟分前后两截以熟铁锁扣相连,外覆着蒙有生牛皮的青篾箭挡,船头装着带倒钩的钢爪,通体漆着乌黑的沥青。火舟前舱里堆满了硫磺、火硝、松脂、石油脑等易燃物以及火箭火鸦若干;后部的棚室中则有五名明军水兵摇着船橹,牵动船尾的皂色三角帆,全速冲向措手不及的奥斯曼舰队。
冲天一声炮响,火船上的水兵点燃了船上的引火物,忙不堪解开锁环急转后退。被烈焰瞬间吞没的船首借着余势,如离弦之箭一往直前。燃烧的箭矢和竹鸢从青席覆盖的船舱中激射而出,尖啸着把火种四下散播。舰艏相接,钢爪深嵌入橡木船壳,火舌跳跃着卷上甲板。满盛石油脑的瓦罐在高温下爆裂,浓稠的燃烧剂顺着海面飞快漫延,幽蓝的炽焰就连钢铁也要为之溶化。
“散开队形!全都给我散开!”哈桑双手使劲捶着女墙,气恼地恨不得能跳下海去。局势已经乱成一锅滚粥,桨帆快船反转长桨向后倒退,却一头撞上正在笨拙调整帆向的巴格拉炮舰。中型炮舰巨大的槌型舰艏粗鲁地挤过编队,避让不及的纵帆船被纷纷掀覆。
“左翼敌袭!距离一千腕尺!”数百盏孔明灯毫无征兆地从海上升起,中国战船上的巨大铜镜反射着火光,照亮了毫无防备的奥斯曼舰队。军号大作,帝国水兵推动十八磅加农炮探出炮窗,把连串滚烫的火球射向鲟鱼般挤在一团的战舰,把它们粉碎在硫磺和热金属的暴霖之下。船体在铅弹的轰击下炸裂开来,从桅杆上摔落的油灯引燃了索具和风帆,绝望的奥斯曼水兵纷纷跳落大海,挣扎着远离这焦焰炙烤的地狱。
“提督阁下,突厥人的舰队已经崩溃,少数战舰突围向东逃窜进入金角湾。”
“由他们去吧。”弗朗西斯·德雷克轻松地理了理嘴角的髭须,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不远的几艘祝融级战船之上。这些新式战船在帝国海军中担任辅助攻击的角色,使用炽烈的火焰武器来歼灭成群的敌船。祝融舰没有桅杆,因为交错纵横的繁杂索具和易燃的宽大风帆极易干扰火器的发射甚至引起火灾。远距离航行时,这些笨拙的平底大船由两艘护航舰拖曳着远渡重洋;而战斗中它们则摇动长橹缓慢地进入战斗位置。
满载大量易燃物的祝融舰就好比放在油灯旁的火yao桶,它的黑色船体不仅全部选用耐燃的柳桉木材,建造前更以白矾和硼砂淬制的防火yao充分浸泡,又用油泥灰浆细细漆过表面。宽阔空旷的甲板上,三座旋转式双联装雷火弩发射架高昂望天;一队工兵围拢在舰艏的孔明灯升空场上,手脚麻利地调校着火绳的长度。
“第二轮轰炸准备好了吗?”
“是的,阁下。风向稳定,我们将立刻释放一千盏吊装燃烧弹的孔明灯。火器技师根据第一轮轰炸的效果调整了火绳长度,预计此次至少有三分之二会落入君士坦丁堡城区。”
“很好,”德雷克喃喃地说着,右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让火焰来净化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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