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眼花了?或者那面旗帜……不是我所以为的那个意思?”
李克铭放下望远镜,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对他的侍从副官胡英杰嘀咕着。林亮号侧舷大约四百米外,一艘两桅纵帆船正并肩而行,之前高挂在主桅顶端的十字旗刚刚落下,另一面旗帜正缓缓升起。
“如果冈萨雷斯上将没说错的话,都督应该不是眼花了,而且那面旗帜的意思,也是都督以为的那个意思。”
胡汉山的小儿子,二十出头的海军骑尉胡英杰以近于呢喃的语气回答着,不必用望远镜,他都能清晰看到,那艘比林亮号小了两三圈的纵帆船上,一面黑旗已升到顶端,迎风飘扬。
“快乐的罗杰……老天爷,海盗!活生生的海盗啊!”
其他舰员兴奋地叫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珍禽异兽。黑底白骷髅头下是一对交叉弯刀,再标准不过的海盗旗,这旗的昵称正是“快乐的罗杰”。
“地中海南岸的确有很多海盗,可没人告诉过我们,海盗会猖獗到把咱们当作洗劫对象,至少阿尔及尔人对咱们可不是这个态度,英杰,你怎么说?”
看着那艘海盗船,不,实质就是艘武装商船,正开启炮门,露出黑森森的一长排炮口,李克铭就觉得匪夷所思。
林亮号此时的位置在地中海撒丁岛港口卡利亚里西南一百四十公里处,它并不是独自行动。快速战列舰梁得广号率领另外四艘铁甲蒸汽巡洋舰行驶在东北方向。
依照英华与不列颠所签署的《海军合作临时条约》,李克铭这支铁甲蒸汽舰队进入地中海,承担起袭扰法兰西海上运输线。同时向萨丁尼亚王国施压的任务。
《海军合作临时条约》是英华与不列颠各有所求的妥协产物,不列颠不希望英华海军继续在里斯本以北的欧洲海域活动,但抱着有便宜就占的心理。又希望这支舰队为这场战争出力,地中海正是最适合的去处。英华舰队可以在地中海牵制法兰西海军,打击法兰西的重要盟友:萨丁尼亚王国。
英华对地中海也抱有浓厚兴趣,计划中的苏伊士运河建成后,东西方航路就会转到这里,为此就需要作若干准备。除了掌握航路的水文、港口资料,摸清奥斯曼土耳其在地中海的势力布局,尝试寻找合适的落脚点外。在地中海获得另一个盟友也非常重要。
萨丁尼亚王国虽是法兰西盟友,但跟奥地利貌合神离,在这场战争里持暧昧立场。尽管苏伊士运河还只在纸面上,但不妨碍英华以外交和军事两处下手,跟萨丁尼亚王国单独另开一局。
因此李克铭带着半个舰队前往撒丁岛,准备先行“访问”卡利里亚,再视萨丁尼亚王国的反应。决定下一步行动。
至于为什么只带半个舰队,这要归功于不列颠人的“友谊”,他们虽然卖煤给英华舰队,却不遗余力地使小绊子,煤全是湿的。李克铭不愿无所事事地在里斯本晒太阳。整理出一部分干煤后,就带着一半舰队上路了。
舰队将近卡利亚里,李克铭没有放松警惕,自率速度最快的旗舰巡查后方海域,在半帆转向时遇到了一艘打着十字旗的纵帆商船。依照地中海的航海惯例,打十字旗就意味着属于欧罗巴阵营,英华舰队虽高挂双身团龙国旗和飞龙行雨海军旗,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打着十字旗。
这艘看上去即便不是盟友国,也该是中立国的商船似乎也是去卡利亚里的,可没想到,这家伙突然满帆加速,抢到了跟林亮号并肩而行的位置,升起了海盗旗……
地中海南岸的各个据点都是海盗窝,这点常识李克铭清楚得很。从阿尔及尔、突尼斯、的黎波里一直到班加西,这些据点名义上由奥斯曼土耳其统治,但实际权力却尽归头衔为“帕夏”的当地统治者。帕夏们所辖疆土物产贫瘠,唯有民风彪悍,精于航海,于是发展出了海盗经济。早在两百多年前,欧洲人就将其称之为“北非海盗”,列为谈虎色变的恐怖之敌。
葡萄牙、西班牙以及后来的荷兰、不列颠和法兰西等国为什么会掀海的热潮?原因之一就是奥斯曼土耳其阻断了丝绸之路,所谓的“阻断”,不仅体现在陆地上,也体现在海路上。北非海盗的兴路风险剧增,这才有了好望角海路的开拓。
虽然作好了与北非海盗遭遇的心理准备,但上到李克铭,下到普通一兵,都没预料到会被海盗主动找上门来。舰队路过阿尔及尔附近海域时,那些来历古怪的海船都是有多远就躲多远,绝不敢在舰队的视野里稳稳呆着。
胡英杰楞了好一阵,才喃喃道:“除了那些家伙昏头涨脑外加眼花之外,我想不出任何可能性。”
“海雷丁”号的舵台上,裹头络腮胡子船长擦了擦眼睛,对副手兼会计阿卜杜拉格法尔嘀咕道:“我没看错吧,那是烟囱吗?”
阿卜杜拉也在揉着眼睛:“这艘船是铁板搭起来的吗?还是故意漆成铁色的?”
船长皱眉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这真是艘商船吗?”
阿卜杜拉努力瞪大眼睛,再掰起手指头,最后肯定地道:“一侧只有八个炮门,绝对是商船!头尾那四门炮有些奇怪,不过也就只是四门而已。至于船舷那些小炮,没必要算进去吧。”
船长疑惑顿消,叉腰笑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白痴,把船造这么大,却只装这点炮!等咱们抢来了这艘船,怎么也要装个七八十门。安拉在上!这船真他妈的大啊!”
这么大的商船,就算船上只装着裹尸布,都能换来无数金币。想着以后吃香喝辣的日子。阿卜杜拉也豪气翻腾,催促道:“他们还没停船!他们根本不理会我们的警告!”
船长吐了口浓痰,脸肉拧成狰狞沟壑:“升旗!再升旗!”
一面红旗冉冉升起。船长拔出弯刀咆哮道:“开炮!”
当红旗再起时,李克铭对胡英杰道:“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
寒光在李克铭眼中并射,让他后半句话显得格外冷冽:“活得不耐烦了!”
“开炮!”
胡英杰没有请示,直接握住通话器,用最大的力气吼了出来。早在这艘船出现时,林亮号就已进入到战备状态,而当它并行时。舰首舰尾四门四寸炮,以及一侧船舷的八门两寸炮就已经对准了它,炮弹也已经入膛。
“快乐的罗杰”升起,示意马上停船,只抢不杀,而当红旗升起时,表示鸡犬不留。红黑两旗才构成了完整的海盗旗号。这是地中海的航海常识。当海盗船向林亮号发出死亡信号时,林亮号也就对它宣判了死刑。
咚……
海雷丁号的船长一声令下,不到三秒钟,整个船身就猛烈一颤,船头位置喷发出大片碎木。焰光闪烁中,还能见到弹跳的青铜火炮和飞升上天的人体。
“炸膛了!?”
船长大惊,眨眼间,像是有一头巨大的隐形海怪猛然从海底里钻出来,从海雷丁号左舷直蹿到右舷,船板撕裂,桅杆倾倒,直接将海雷丁号的炮甲板劈出一条深痕,原本所在的火炮和船员尽皆化作零碎,上天入海地喷溅着。
“炮!是那艘船的炮!”
第三次震动来自船身下方,巨大的水柱高高拔起,水柱还没拍下来,引发的海浪就已让不到四百吨的海雷丁号露出了船肚子。阿卜杜拉趴在船板上,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直直面对着猎物,清晰无比地看到那艘怪异的大船上,首尾四门炮正喷着硝烟。
他的呼喊被第四次震动盖住了,那隐形海怪似乎又甩头狠狠咬了船尾一口,海雷丁号方方正正的船尾顷刻间化为漫天碎屑。船板一直撕裂到阿卜杜拉脚下,吓得他惊声尖叫。
“安拉在上,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船长用弯刀插在船板上稳定身形,他的脑子被这一连串震动急速碾过,本该有的恐惧似乎也被碾碎了,他直接进入到歇斯底里状态。
“靠上去!接舷!禁卫军……杀——啊!”【1】
船长振臂高呼,最后一个音节拉成长长尾音,被一股凌厉劲风瞬间推出几十米外,除了这余音之外,还留下了一篷混杂着碎筋烂肉的热血,浇了阿卜杜拉满脸。
水柱狠狠拍下,将海雷丁号的船身压正了,让人魂飞魄散的巨震暂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噗噗闷响。阿卜杜拉看到一个禁卫军刀盾兵的上身骤然消失,两条腿却被缆绳牵着砸在舷炮上,变成裹了番茄酱的扭曲面条,此时他才明白船长刚才得了什么遭遇。
阿卜杜拉两翻白了,他艰辛地扭头再看对面那艘大船,就见船舷上那些被他当作“不必计数”的小炮正不断喷射出硝烟时,满腔热血几乎撑炸了他的胸膛,这不科学!连炮门都没开啊!
接着再看到的情形让他更是咽喉腥热,海雷丁号上不乏英勇之士,在最后关头,依旧轰出了一发炮弹,可当那发12磅实心弹砸在对方船身上时,就只听到嗵的一声闷响,然后像是小石子丢在橡木酒桶上,干脆利落地反弹落水。
“接舷……”
同样看得下巴都快掉了的大副还在下意识地朝猎物……不,猎手打舵,阿卜杜拉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踹开了大副,抢住舵盘,疯狂地转着。
快逃,这是不沉的魔鬼之船……
直到又一轮巨震,将海雷丁号撕裂成几截,阿卜杜拉依旧死死把住舵轮。而他被拖上林亮号时,依旧两眼发直,一个劲转着仅存的舵盘,绝不肯松手。
“林老将军若是地下有知,怕也会笑醒过来……来这欧罗巴一趟。不仅打沉过法兰西的战舰,还打沉了不开眼的北非海盗船。”
审讯之后,胡英杰啼笑皆非。这艘来自突尼斯的海盗,难道不知道英华铁甲蒸汽舰队的存在?
“阿尔及尔人知道,不等于其他人知道。对他们来说,两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