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在靖康之难后再有赵构立国,又有兴复,与汉朝最像,正如西汉之后又有东汉一般,虽然此时还未有北宋与南宋之说。
正所谓成王败寇,郓王此时体会最深,更加推重刘邦而非项羽了。眼下就拿围棋说事,最能不以一时一地论人,若靖康年弃守卞京,再图后续,也不致一败涂地,皇室被掳;若是赵构后来不图兴复,那再也没有了大宋了。
朱淑真又道:“当年项羽失败,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心胸不广、格局不大、策略不当,其次也有些运气不济,所遇对手个个身手不凡。刘邦的格局气魄、韩信的用兵、张良的谋略、萧何的善后自不必说了,那彭越的本事,你可要专门交待啊。”
郓王笑道:“那是自然。大汉开国功臣中,韩信用兵如神,立功不小。然而项羽既称非战之罪,打仗自认不弱于任何人,在垓下也是因为双拳难敌四手,输在寡不敌众,其实不惧韩信。而彭越用兵虽然远远不如韩信,却让项羽最是头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彭越乃是自古以来第一会死缠烂打的兵家,你进他退,你退他攻,围不住,打不退,躲不了,专门化整为零,以散攻整。这种战法被称作是游击战,最能以少胜多,以弱攻强,也最适合防御与相持。今日之所以拿楚汉战争说围棋,正是要让两个孩子利用学围棋而精研楚汉之争中的各种战法。”
朱淑真话头一转:“你这样讲给两个孩子,也不怕人家听不懂。”郓王笑道:“他们俩禀赋非常,韩元帅等对其寄望甚高,不是毫无来由。刘瞻教授学问也是如此,先领其窥望堂奥,了解其中的深邃远大,确保他们生发兴趣、坚定志向。”
怀英与弃疾都是心中一动:“原来围棋演兵比象棋又更进了一层,我等可要好好学。”
这样又过了一年,两人将郓王所给名人棋谱已打得纯熟,对弈也越来越见精妙,郓王有时亲自下场指点,从让五子到让三子两子,再到让先猜先,两个孩子逐渐下得像模像样,与郓王互有攻防。特别是弃疾,虽然胜少负多,隐然已可做郓王对手。
这日郓王再拿来《围棋十三篇》,道:“你们学习围棋自是为了演习兵法,《围棋十三篇》是仿《孙子兵法》十三篇而来,与兵法最是相近,你们先演习《围棋十三篇》,再学《孙子兵法》,当大有教益。”
怀英自郓王手中接过来两本一模一样的活字印刷的小册子,虽然远远不如徐铉手书的《围棋义例》珍贵,但是印制精美,又能人手一册,二人使用却方便多了,均是爱不释手。宋仁宗年间张靖,有感于围棋是“兵法一类”,其中布局攻杀之法与军事战争的排兵布阵极为类似,于是仿《孙子兵法》写成《棋经十三篇》,共分第一《论局》、第二《得算》、第三《权舆》、第四《合战》、第五《虚实》、第六《自知》、第七《审局》、第八《度情》、第九《斜正》、第十《洞微》、第十一《名数》、第十二《品格》、第十三《杂说》共十三篇。
两人有郓王平时教授在先,本来有些根基,人又聪明颖悟,阅读毫不费劲。只是郓王指点都是在行棋中间,难免零碎,而此文整篇洋洋洒洒,内容系统又具体,可谓博大精深、包罗万象。纵览全书,既得以窥全貌,又能详解脉络,所获又自不同。二人更加体会到围棋贵在大局,务必胸腹中先有棋局,谋定而后动,谋在深远,意在棋先。
弃疾看到第四《合战》中,“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袭之意也”,不禁十分钦佩。
再看到第七《审局》中“夫弈棋布势,务相接连。自始至终,着着求先……。局势已赢,专精求生。局势已弱,锐意侵绰……。势孤援寡,则勿走。机危阵溃,则勿下。是故棋有不走之走,不下之下。误人者多方,成功者一路而已。能审局者多胜”,就想了许久才完全悟透。特别是“棋有不走之走,不下之下”,大有勇于取舍、潇洒来去之意,弃疾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初学者却难免有时偏于一隅、执着一念,逾越这一层更需气度与格局。
又等看到第十三《杂说》,“夫棋者有无之相生,远近之相成,强弱之相形,利害之相倾,不可不察也。是以安而不泰,存而不骄。安而泰则危,存而骄则亡。《易》曰﹕‘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不囿于当前,不喜怒于胜败,功夫用到了棋外,又进了一层境界。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弃疾与怀英二人将《棋经十三篇》烂熟于胸,得棋理更深,对局也愈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