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诚神情恭谨的应了一声,随即开口道:“古谚有云时势造英雄,而亦有言称英雄造时势,但以学生过去的浅见,时势多能造就英雄,英雄却未必能动摇时势!”
“嗯。(三五中文网
)~~~~()”,任令羽微微颔首,内心中却已隐隐有些失望---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本来就是如同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是个无解的悖论,而此时杨立诚所说的这些话虽然听起来似乎还有些感染力。但对于任令羽来说,却有如隔靴搔痒,不过如风过耳而已。
“但今日在房内听得老师与那位智利国海军上校的一席话,却让学生有茅塞顿开之感。”,杨立诚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令羽那些微的失落,还在兀自侃侃而谈。
“如老师所言,智利国那位普拉特少校乃是在十二年前的海战中为国捐躯的,且其在身死之后,智利国举国沸腾,举国上下,皆成哀兵……”,杨立诚突然停了下来,他望着任令羽,“老师,学生冒昧问一句,那场与秘鲁国的仗,智利国最后还是打赢了吧?”
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他刚刚只不过是随口对何塞.里克尔梅说了句“普拉特少校殉国之后,曾激发了智利全国的爱国激情”,且还是夹在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对话之中,想不到竟被这个杨立诚牢记如斯!
“普拉特舰长战死后,智利举国上下捐弃前嫌,同仇敌忾---甚至还有陆军离开军营去参加海军的。”,任令羽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正如你所言,哀兵必胜!”
“谢老师。”。杨立诚又向任令羽施了一礼,随后方才继续道:“学生对这位普拉特舰长是如何殉国的知之不详。却也能知晓此人定然是个英雄!而在回想七年前的马江之战,却让学生生出了几多感慨……”
听到此言,一边地宣华和何乾霆便立时有些发懵----明明说的是智利国的事,如何又扯到早已被海军上下视为奇耻地马江之战上去了?而张景星的目光却一下子深沉了起来。表情也变得若有所思。
任令羽地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心里浮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他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茶,随后放下怀子,缓缓道:“说下去!”
“是!”,杨立诚应了一声。继续道:“学生在水师学堂随威远号练船出海操练时,曾听得容尚谦大人言道---马江之战,我福建水师虽全军尽墨,却亦有陈英、许寿山、高腾云等一干忠勇之士为国拼死力战,其报国之忠,绝不在智利这位普拉特舰长之下,而死事之惨,或又尤在其上。”
任令羽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目光黯然。而周遭众人面上也尽是感伤之色,坐的距杨立诚最远地张景星则神色凄然的吟道:“死原报国却含冤。想青黑月,夜啸声高。应憾陈涛误房;鬼尚有灵当杀贼,看铁雨金风,忠魂起立,肯教江水饮完颜。”
----这乃是殉国于马江之战的“福星”舰管带陈英堂兄,秀才陈莼为悼念堂弟而写的挽联,陈英在马江战局不利时率“福星”舰鼓轮而进,随即遭4艘法舰围攻,为法舰所发射之“哈乞开斯”机关炮弹击中胸部而壮烈殉国,其时年仅28岁,而其家人最后也未能找到陈英的遗体,陈莼悲愤已极,遂成此挽联。
陈英的袍泽,身为“振威”舰管带地许寿山亦是在战斗中殉国,而从广州率“飞云”驰援马江的高腾云则是在战斗中被炸断右腿后尤亲自发炮击敌,直至被敌舰炮弹炸入水中,在三人中死事最烈!
“学生斗胆,便请问老师一句,似陈英、许寿山、高腾云诸公,可否称之为英雄?”,杨立诚的声音也较开始时暗哑了许多。
“若三位先烈尚不可称为英雄的话……”,任令羽目光幽深的道,“从此天下,再无英雄矣!”----无论报国之忠,还是牺牲之烈,陈英、许寿山、高腾云均不在普拉特之下,而结局却相去甚远,普拉特战死在“胡阿斯卡”号上后,其遗体为“胡阿斯卡”号舰长---秘鲁海军传奇英雄格劳上校所庄重收敛,而陈英等三人却几乎都死无葬身之地!
“老师所言,亦是学生的心声!”,杨立诚立刻答道,“但学生却有一事不明----普拉特舰长之于智利国,与陈英、许寿山、高腾云诸公于我国,均为英雄,那为何彼此的身后事如此大相径庭?普拉特舰长战死后,智利举国同心,以哀兵之姿而于敌国战而胜之;而陈英等三公殉国后,除朝廷褒奖外,这士林民间又何尝有些许波澜?”
“三公殉国,距今不过七年矣!却已当真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杨立诚的声音已转为冷冽,“学生就是想不明白,既然同为抗敌卫国地时势造就地英雄,那为何普拉特舰长就能以一死而造就这同仇敌忾的时势,而马江殉国三公却是在区区数年后便几乎已为天下人忘却?”
任令羽浑身一凛,他微微眯起了眼,重又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几乎从来就没有被他关注过地海军官学生----略显苍白的脸上端正地长着一双杏仁眼,相貌只能说是平平,独独那双黑得墨染似长眉还微微能透出股英气,一身新作的藏蓝色“治明装”,浆洗的异常干净,就连领口处微微露出的白色衬衣都洗得一尘不染,还特意的上了浆。
----干净、整洁、极修边幅,沉默、内敛、不好言辞,不说话时甚至会让人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
任令羽突然转过头望向窗外,外面的太阳,仿佛因为即将落山的缘故而显得格外的亮。刺得他眼睛生疼,却让任令羽地心境在一瞬间得以沉静了下来。
“守正……”,他重又回转过头。目光炯炯的望着面前的杨立诚,“此事……我这个作老师地现在却并不想回答你。正相反……”
他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杨立诚。一字一顿地道:“为师现在,却更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在刚才打量杨立诚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子从这个学生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地东西,大概是因为对马江之战的回忆让这个一直有意无意的游离于他的视线之外的挂名弟子难得的动了感情。让他那平日里总是略显空洞地眸子里一下子充斥了太多的情感……
其中一些,是任令羽可以读懂的,而另有一些,却是他一时间也有些想不明白的……
不过有一点却是任令羽可以断定的,他的这个学生之所以有此一问,其实只不过是抛砖引玉而已。而且自己对他杨立诚而言,亦只能算是个他山之石,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或者换种说法,就是真正能被他杨立诚认可的答案,其实早已在他自己地心里。
杨立诚微微一怔,显然任令羽不答而反问地做法明显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略有些迟疑地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大家都又喝了半杯茶……
室中那座产自英伦的落地自鸣钟地时针稳稳的指向了象征1时的罗马字母六。沉闷的钟声随之响起。
“不必挂碍太多……”,任令羽低眉敛目。用羹匙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红茶,语气温和的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