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既然能退亲,必是不会再搅进去的。不知道贺太淑人下一家找谁去。”
沈全笑了两声,又皱起眉头,往前凑了凑,道:“她不会……像在松江那般,还来沈家吧。”
沈瑞冷冷道:“这里是沈家二房,与她贺家只有仇人,没有亲戚,她缘何要来?便是厚颜来了,沈家可不是李家,作甚要理会?”
沈全立时点头,“正是!”又拍着胸脯道:“若她还那般厚颜无耻,穿着诰命冠服来堵门,我便出去,就将你当初说的那番话当众说了,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
“沈家信国法、信公道,一切都听由朝廷判处!”沈全朗声复述,又有些激动道,“如今,就看国法如何处置贺家这恶贯满盈的阴险小人!”
三老爷在一旁一直没言语,此时也点头赞道:“说得好,沈家信国法、信公道。任她百般手段,只静待结果便是。”
沈瑞虽是点头,却不会真的静待结果,贺老太太可不是等闲老妪,是个极会舆论造势的人,他还要好好谋划,防着她针对沈家造谣。
案子开审,沈家人更当闭门不出,沈瑞便打发长寿悄悄出去找了杜老八,请他多关注街面上的情形。
这几日,贺老太太除了找到贺东盛昔日好友、同僚、同年外,甚至去找了李东阳。
李东阳哪里会见,这种时候他亦是避嫌唯恐不及。
那些被她找上的人则都与李鐩一样态度,此案密审,爱莫能助。
贺老太太岂会甘心,坊间果然流传起三司大人被沈家蒙蔽等等风言风语,渐渐的,竟变成,当初松江通倭案审案有猫腻。
而此时,朝上正在就王守仁的封赏而争吵不休。
张永、王守仁取得的是正德朝第一场胜利,虽是剿匪,但此匪勾连倭寇,亦不同寻常匪患,朝廷内外都是知晓的。
且朝中大佬更是深知其中与宁藩关系,此番实是劳苦功高。
内官张永的封赏不与外臣相关,早在正月初十皇上就下了道圣旨,调御用监太监张永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且管神机营中军并显武营神机营右掖。
不过随后又连下数旨,原御马监太监徐智调中军头司管奋武营,御马监太监王润调内官监掌印太监。而以司设监太监马永成为御马监监督太监——即御马监二把手,司礼监太监刘瑾管神机营中军二司五千营。
这是小皇帝在登基后第一次大规模调动内官,将御马监整个大换血,似是一点儿不委婉,直白的表露出要把弘治朝老人换下去的意图。
而在人员安排上,却又委婉的让刘瑾、张永、马永成形成巧妙的制衡。
内官相互牵制以免一家独大原就是外臣所乐见的,谁都不希望出现英宗朝大太监王振那般旧事,但外臣也都不得不叹一句,小皇帝这帝王心术用得越发精纯了。
而在王守仁的封赏上,外臣又见识到小皇帝深厚的打太极、耍赖、不讲理功力。
虽然朝上都承认这次剿匪不凡,但那又怎样,早在国朝初年兵部就定下的规矩:“首功四等:迤北为大,辽东次之,西番、苗蛮又次之,内地反寇又次之。”
再是不凡,再是重视藩乱,这次,是且只能是内地反寇罢了。
内阁一致认为,王守仁原是正五品,本次提一阶到从四品就很对得起他了,应当只赏些钱帛,考评记优什么的。
小皇帝却表示,由此次剿匪可见王卿能文能武且善谋断,当提为通政使司右通政,正四品。
同时又表示,父皇在时,多次盛赞礼部侍郎王华可为阁臣,今可升王华为东阁大学士加衔礼部尚书,入阁辅政。
一时间朝上哗然,因三位阁老都不希望再有人入阁,其门下诸官便纷纷出言反对,折子雪片一样飞到小皇帝案头。
刘瑾那边则恨王华不识抬举,便在呈交折子时动了些手脚。
小皇帝看了前头那些弹劾王家父子的折子就心烦,一脚踹翻小山一样的奏折堆,根本不再看,自然,也就看不到被刘瑾藏匿在重重弹章中星点赞许王华的奏折。
朝中就此陷入拉锯战,小皇帝不松口,所有说王华的奏折无论好坏都留中不发,而内阁也表示,若是皇帝执意下中旨,内阁将会封回。
贺老太太则踩在这么个时机,又穿起她三品诰命冠服,领着娇娇弱弱的孙女和年幼懵懂的重孙子,前去都察院门前告状。
是的,三司中,她没选择告状人最常去的大理寺,没选择儿子先前所在、熟人最多的刑部,而是选择了一个极不沾边的都察院。
然都察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御史们的大本营。
一位满头银丝的太淑人,神情憔悴,但目光坚毅,身旁立着个身子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一脸哀婉病容的怯弱少女,手中领着个虎头虎脑却眼含泪珠儿、一脸委屈的稚龄童子。
这幅画面一出现在都察院门前,就立刻引起正义感爆棚的御史们的注意。
而贺老太太口中说的是,松江通倭案中,王守仁身为钦差,却处事不公,因其为先刑部尚书之子沈瑞的老师,便大肆包庇沈氏族人,颠倒黑白,伪造证据,诬陷贺家。
听闻是王守仁的枉法事,御史们一个个眼睛锃亮,轮番来向贺老太太套话,又急急忙忙回去炮制弹章。
消息传回沈府,三老爷简直要气炸了肺,直接摔了茶盏,骂道:“妖妇,无耻至极!”
沈全、沈涟、陆三郎等又哪里忍得住,纷纷骂将起来。
沈瑞也是恨得牙根痒痒,他虽然料定贺老太太不可能不造谣,但万没料到她会牵连到王守仁身上去。
老师这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军功,他父子原就遭朝廷诸大佬忌惮,若是因这老妖婆的污蔑而被弹劾不得晋升,简直是天大的委屈。沈瑞此刻活撕了她的心都有。
因事关重大,这次杜老八亲自乔装成菜农进了沈府送信。
这会儿也在书房之中,等待沈家给出他进一步的指使,他一脸横肉抖了抖,目光狠厉,言辞凶恶:“沈二公子,你发个话,某家这就去让老猪狗再不能胡吣。”
没等沈瑞说话,沈涟就连忙开口制止道:“八爷,可不能动手!收拾这老妖婆容易,可这种时候,若弄废了她,倒显得咱们家心虚要灭口了。”
杜老八思量片刻,又道:“某家也听过些那案子,知道沈家有三位爷被贺家害得受了大刑,好似那贺家还要谋财害命,不若某找人将这些散出去,就看看那老猪狗可有脸再说什么冤枉了贺家。”
沈全一拍桌子叫好道:“合该这样!我是受不得这鸟气了!她若明日还去,我就去与她对质,问问她,贺二那忘八羔子亲口在堂上承认了算计我五房、算计了我二哥,害得我二哥身受酷刑,断了臂膀更断了前程!怎的到她口中就成了诬陷贺家!我倒要问问她,到底还要不要脸,可敢对天发誓,可是不怕那天打雷劈!”
沈涟也激动万分道:“整个儿松江都遭了难,沈家被洗劫一空,倒是他贺家只有几个不值钱的铺子被抢,这也是诬陷贺家?当天下人都是瞎子、傻子,只听凭她一张嘴说不成!”
杜老八如得军令,郑重应了一声,便要去执行。
沈瑞连忙叫住他,“确实需要你去散布些话,却不是沈家如何被贺家陷害。”
沈瑞环视一周,最终目光落在杜老八身上,缓缓道:“你撒话出去,也是去提点御史们一二,这次派遣钦差,是皇上钦点的人选。而王守仁王大人不过是个副使,内官张永张公公,才是正使钦差大人!”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愣怔瞧着沈瑞。
三老爷皱着眉,先开口道:“你这是要用皇上钦点去震慑都察院,用张公公移走御史对王伯安的注意,还是,想挑拨张公公去对付贺家?”
沈瑞道:“都是。但主要是后者。”
内官之间从来不是铁板一块,相反,斗争远比朝堂更惨烈,手段也更下作。
刘瑾想坐稳头把交椅,就得想法子把这个有实实在在军功、能分走他权势的张永踩下去。
而眼下张永刚升了御马监掌印太监,成为内廷诸监中第二把交椅,这屁股还没坐热,是不能出一星半点儿纰漏的,若这种时候如果出来弹劾他徇私舞弊判案不公的事儿,那便是将把柄送到刘瑾手里了。
张永如何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尽快给贺家定罪发落。
沈瑞眼中寒芒大盛,贺太淑人,这次,就让你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让你自己亲手给贺家贴上催命符。
那边杜老八立时打包票,绝对把张公公是钦差正使传遍京城,也会极快把贺家说钦差偏袒等话传给宫里的张永知道。
果然,不出两日,通倭案迅速结案。
经查,贺南盛里通倭寇,引倭入城劫掠;指使下仆残杀庶人;诬告残害士人;科考买题舞弊。判,斩立决。
经查,贺东盛,谋叛知情故纵隐藏;私刑拷打监禁而致雇工人死。判,绞立决。
经查,贺延盛里通倭寇,引倭入城劫掠。拐带人口。因在逃,发海捕文书。
经查,贺勇里通倭寇,引倭入城劫掠。判,斩立决。
通倭系重罪,且造成松江伤亡惨重,此案从严从重,涉案几人皆满门男丁年十四以上者斩,年十四以下男丁并女眷流放三千里,籍没家产。
经查,章耀祖里通倭寇,引倭入城劫掠;袭击知府衙门,谋刺钦差,罪同谋逆。判,凌迟。
经查,闫宝文,里通倭寇,引倭入城劫掠;袭击知府衙门,谋刺钦差,罪同谋逆。构陷诬告迫害沈家三子。判,凌迟。
谋逆重罪,章氏、闫氏族诛,合族男丁年十四以上者斩,年十四以下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奴,籍没族产。
经查,贺北盛,科考买题舞弊。因贺家已分家,不在东盛、南盛阖家抄斩之列。判,夺去功名,流放三千里(至海南)。
经查,贺平盛,科考舞弊,代人作文。判,夺去功名,黜为辽东小吏。
经查,沈珠、沈琭,糊涂庸碌,为奸人所乘,为虎作伥,判,籍没家产,流放两千里至云南。
至此,通倭案终审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