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家里来了人,你让他们回去跟你三哥知会一声,就说老夫要在杭州多住些日子。让你三哥多送些常用之物过来。”
沈清直还没有从激动中完全回过神来,听到这里不由一诧,下意识的问道:
“爹要等着这个案子审结么?”
“不,老夫要等子瞻赴任,当面向他请罪。只要他不计前嫌,不要耽搁了五郎的前程,就算让老夫下跪,老夫……也认了。”
沈括背对着沈清直紧紧闭了闭双眼,抬起头时喉结艰难地蠕动了一下,两行浊泪倏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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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巽颜大官人在杭州城确实算得上手眼通天的人物,不算私底下见不得人的买卖,台面上的生意也不小,哪能少了眼线?所以冯二郎他们刚刚被抓进钱塘县衙,他就已经得到了风声。
不过颜巽是沉得住气的人,虽然已经感觉出这事有可能牵扯出更多的污秽,但他依然一直到第二天才跑去钱塘县衙通过关系偷偷问了问情况,在得知冯二郎被押下是因为周知县说要查后边的事,并且杭州通判杨蟠居然也插了一脚进来以后,心里早已经惊惧无比,所以虽然在案卷上看见了西溪沈谦的名字,反而来不及奇怪了。
这种事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摆着得出血,颜巽心里那叫一个疼,可是却还得硬着头皮去见周知县。周知县倒也没避嫌不见他,当下就把他传进了知县厅。
知县厅后边的大院子里,钱塘知县周岩正伸着腿悠闲地坐在一张斜靠背矮椅上,双手捧着盏茶正在打盹,眯着眼看到颜巽匆匆跑了进来,没等他见礼,便笑呵呵的招手道:
“颜大官人,你手底下那个冯裕的案子怕是有些麻烦啊。”
不麻烦我还跑来做什么?颜巽连忙规规矩矩的拱了拱手,点着头讪笑道:
“是是是,这些混账东西没一个长眼的,小人一句话没嘱咐到,他们就出去生事,唉……您看这又给周县尊热出乱子来了。”
周知县轻轻“哼”了一声,耷拉着眼皮笑道:
“颜大官人也别这么说。本官虽说是在官场,但你们那点事还是知道的,你也用不着跟我掖着藏着。这样做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颜巽心中一凛,连忙陪着笑道:
“是是,是小人的错……那个,周县尊啊,小人西湖边上那个熟丝场子又出了些新款式,您……”
“放你娘的臭狗屁!你当本官是贪官吗!”
周知县顿时急了,乓的一声将茶盏往身旁小几上一顿,接着坐直身黑起了脸。
惹不起的官,躲不起的吏,颜巽就算再横再有能耐终究只是个市井百姓,周知县这模样他哪能不怕,连忙作揖大躬的赔罪道:
“周县尊恕罪,恕罪。小人只是想沾些县尊的光,想请县尊过去提些字,并没有别的意思啊。”
周知县又“哼”了一声,再次一靠身方才懒懒的说道:
“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本官明白。你来见本官之前必然已经看过了案卷,自然知道杨通判插进来了一手,如今苏知州这就要赴任了,你却给本官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你让本官很是难做啊。”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该怎么做。只是……”
颜巽连连舔着发干的嘴唇在那里咽唾沫,半天想好措辞才试试探探的陪着小心问道,
“周县尊,冯二他们只是在个小店子里打了一场架而已,怎么会,怎么会惊动了杨通判?”
“怎么会?哼,还不是因为你们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了么。”
周知县歪着头轻轻哼笑了一声,再次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笑道,
“对了,我听说那个西溪的沈谦跟你是亲戚,怎么本官觉着你们也不怎么亲呐?”
这种关系要是能亲那才叫奇了怪了,颜巽没想到周知县会莫名其妙的突然单独提到了沈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下只得讪笑道:
“唉,嘿嘿,家务事,家务事,实在是一言难尽。”
周知县望着他这副窘迫的模样又是哼哼一笑道:
“亲不亲的不说,既然是亲戚,你总得知道些他的事才行呀。这么重要的关系都摸不清头脑,居然还放任手下将麻烦惹到他的头上,就这么点心眼,你还做什么买卖?”
颜巽登时更懵了,急忙道:
“啊?沈,沈谦?他,他,他怎么了?”
“还怎么了。”
周知县斜了颜巽一眼,轻声笑道,
“本官让下头人去查问了查问,你还是沈谦的舅父。怎么连他是杨通判的弟子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
“啊?!杨通判的弟子!”
颜巽闻言心脏差点没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想都没想就惊声叫道,
“这不可能啊!他前些日子还是个……”
然而还没他说完,那边周知县早就接上了话,笑呵呵的说道:
“是啊,本官原先也没想到,险些为了你的破事坏了自己一世英名。昨天在堂上杨通判就派人送来书札询问该案,后来本官去州衙拜见杨通判,才听杨通判亲口说,这个沈谦是他的关门弟子,正准备等苏知州到任之后举荐上去,让他做一做大苏学士的门人,好好用些功备考以求一举功名。你自己说吧,这沈谦又是你的亲戚,又是杨老通判的得意门生,你不好好巴结不说,居然还让你手下人将他打了,弄得他非得将你拽出来不可……哼哼,这种事本官可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我……”
颜巽此时满脑子里已经完全是天旋地转,左边是沈谦,右边是杨通判,正脑袋顶上还压着个苏东坡,这么大的压力之下,他险些没眼前一黑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