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当朝红人
大隋大业八年(纪元六一二年),当今皇上已换为文帝次子杨广,日後 号「炀」,是为隋炀帝。话说那杨广征伐辽东不利,无意北归,就乘龙舟南下亲临江都,於舟上沉湎酒色、终日玩乐。
南下之前,他都会命令司空杨素镇守京城大兴,并留太尉屈突通相佐──那杨素骄慢尊贵,犹如天子一般。而大隋在杨广继任皇位之後每况日下,以致时局纷乱,那杨素却趁此乱象常与他人炫耀自己∶「天下之权重望崇者,莫若我也。」
除此之外,杨素每日起居奢贵,接见宾客亦讲究排场是否尊大;且时常踞床会见客人,还命众多美女出来伺候,罗列两旁、花团锦簇,末年益甚──所作所为,已非人臣所应有,有僭越之嫌,却因杨广昏庸,重用杨素却不予约制,以致肆无忌惮。
更令朝中大臣担忧的是∶这位当朝红人无复知所负重、也不再有扶危持颠之心。
之後,隋帝杨广连续三年亲征高句丽,婴阳王高元最终不敌,只有投降──杨广对得胜之事洋洋自得,又再次乘龙舟南下游玩,玩他个三、四个月不归朝。朝中大权自然由杨素决断,而杨素暴政苛刻,加上皇帝滥耗国库又终日不理朝政,惹得民怨四起。
大隋大业十年(纪年六一四年),马邑郡善阳县府,一名男子慌张地奔向书房,看起来年快三十,样貌宽额方脸、身著单衣。
只见他气喘吁吁地跑进书房,望著正坐著看书的壮年男子──此人一身布衣,不穿任何富家子弟的衣服;他看起来年约四十以上,虽有一小撮需,却不掩其秀气,反而更增添几分豪迈。
「二哥,您还在看书啊?您知不知道┅┅朝里出大事啦?」那方脸男子叫道。
壮年男子仍气定神闲盯著手中的《孙子兵法》,但嘴里不忘回道∶「正明啊?什麽事干嘛大惊小怪的?」
那方脸男子惊道∶「您还不知道?提拔您的吏部尚书牛弘牛大人,给人害死啦!」
壮年男子蓦地合上书,流露出一丝惊样,喃喃道∶「怎会这样?」
方脸男子缓缓道来∶「听说是牛大人想跟皇上弹劾杨司空┅被杨司空的耳目发现,杨司空得知後大发雷霆,以谋反叛逆之罪定牛大人的罪,派人前去将才刚到达江都的牛大人就地斩首。」
壮年男子沉吟一下,点头道∶「嗯┅┅杨大人真不如往前啦!当年他器量过人、贤明忠君┅┅我少年身任长安功曹,还很受他与牛大人的赏识呢!」
此正值壮年的男子正是李靖,如今他正担任马邑郡丞,辅佐太守王仁恭治理马邑郡。由於王仁恭无能,郡内大大小小的事几乎皆由李靖打理──而在刚正不阿的李靖手底下,郡内百姓生活安然,鲜少犯罪;再者,李靖豪爽好义的形象平易近人,又视民情适度减税,如此作为深得民心,使马邑郡男女老幼无不赞叹李靖之风范。
李靖听其弟李正明刚捎来的消息,对司空杨素的所为大大不快,又感於杨广无先帝之明,对大隋摇摇欲坠的未来充满忧虑。
「何不造反吧?」李靖拍桌叫道。明明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说起来却一副悠然的神情?
李正明吓到几乎要跌倒,结巴道∶「二哥┅┅你┅┅你这是在说什麽啊?」
李靖哈哈大笑,手遮著嘴乐著道∶「说笑而已┅┅不用这般当真啦!」
李正明只感莫名其妙,气急道∶「二哥,都什麽时候了┅┅你竟还在说笑?」
李靖瞬即正色,令原本生气的李正明愣了一愣,只听李靖说∶「正因这个时局,委实让我头疼哪┅┅说说笑、解解闷,是好事!」接著他又苦著脸,低声道∶「何况┅┅朝廷如今这般,又民变不断,简直逼得我心下有些不快!」
李正明低头不语,且看李靖一脸郁闷地道∶「爹、二娘、舅舅都已病逝,如今我可真想念他们──爹为国劳苦奔波、鞠躬尽瘁;二娘则因爹的死而郁郁而终;舅舅也因长年征战,增疲积病多时而一睡不起┅┅我还记得在他临终前,自己一直握著他冰冷的手迟迟不放┅┅」想到韩擒虎之死,李靖流下一行泪。
李正明见二哥如此烦忧,心里也颇生同感,且听李靖说来∶「正所谓∶『世风日下,人心不苦。』如今他们生前一直惦记的大隋一颓不起──皇上像个疯子一样┅┅昔日的杨大人现在也变得如此面目可憎┅┅真是去他的王八蛋!」愈说愈气,把手中的《孙子兵法》用力摔在桌上。
李正明再次被二哥的大胆吓到──辱骂天子、数落杨司空、又口出秽言,外加摔书┅┅显然李靖已经隐忍许久了!
两人静默良久,李靖终於开口∶「客师回来了吗?」
李正明回道∶「四弟尚在北原,照二哥的吩咐不敢贸然回来。」李正明与李客师虽同日诞生,但毕竟李正明较早出头。
李靖继续问∶「可有捎来什麽讯息?」
李正明从怀里掏出一张信件,说∶「我方才去悦来客栈,已拿到程大爷受四弟之托带来的密信,正巧也从他那儿得知牛大人的事┅┅」
李靖接过信件,撕开来阅览,只见他脸色愈来愈凝重,还点头不止。
李正明见二哥此样,好奇问道∶「二哥,四弟写些什麽?」
李靖不语,忽然把信纸撕碎,扬手一洒,站起身来,看著李正明,一字一字说道∶「正明┅┅我要上京晋见杨司空啦!」
李正明讶异非常,忙问道∶「二哥,为什麽?」李靖摇头摆手,说∶「目前不能透露半句┅┅我只能说我去见过杨司空後,将要下一个重大的决定!」
李正明心急如焚,继续问∶「二哥,到底是什麽决定?」李靖一脸不悦,朗声道∶「都说现今不能透露了┅┅日後再告诉你──我不在的期间,你去帮那笨太守好好打理郡县吧!你跟在二哥身边那麽久了,此地公事应知如何处置吧?」
李靖不等李正明回话,飞速动身,已闪出书房之外,霎时出府而去──转眼间府里都不见其踪影,李正明在府内跑来跑去,只觉得自己像蠢驴一样乱找,急道∶「这个好二哥┅┅出门也不带任何行李┅┅」随即又想∶「即便如此┅┅二哥一向有法子照顾自己的!」想到此处,李正明不禁笑了一下。
稀疏的树林间,一位身长九尺、异常壮硕、满脸渣的彪形大汉行走著──他身穿著虎皮豹衣,若不是乡间猎户,就是山野大盗;外形虽看来凶恶,眼神却表现出一种正义的气概。
「程兄慢走!」
大汉震惊一下,转头一看,一身布衣的壮年俊男站在他後方不远处。
「喔,哈哈哈┅┅原来是李老弟啊!几年不见,轻功又精进许多,忽然飘到老子後面,老子竟没察觉到?」大汉大笑了几声,只听他中气雄浑,颇有大将之风。
李靖跟著笑道∶「嘿嘿,幸好你还没走远┅┅稍稍打探便找到你啦!」
那程姓大汉奇道∶「咦,老子不是把密信转交给你老弟了吗┅┅怎麽还追上老子?」
李靖气态诚恳,抱拳道∶「实不相瞒┅愚弟有大事相求!」
程姓大汉听了又大笑几声,接著说∶「你我是什麽交情了?这几年老子都乐意助你为民除害、赈济灾民┅┅有什麽大事竟还要你劳心请求?说罢!」
李靖俏皮一笑,诡异微笑道∶「借五十万两黄金、借三百兵。」
程姓大汉大吃一惊,忙问道∶「李老弟啊┅┅五十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啊!而三百兵┅┅你岂不是要我寨中兄弟全数而出吗?」李靖又故作苦脸,使哀兵之计∶「程兄啊┅┅愚弟真的是非得如此啊!详细情形,我们在上京的一路上再慢慢商谈,如今还请程兄成全┅┅这可是关乎天下的未来啊!拜托、拜托!」
程姓大汉既莫名又好笑,说道∶「瞧你说的┅┅有这般严重吗?上京作啥?想造反啊?三百人连个小郡都攻不下┅┅」但又很乾脆地回答∶「不过我相信老弟有老弟的道理┅┅就算要老子造反也诺许了!」
李靖大喜,连声道∶「多谢程兄、多谢程兄┅┅」但又忧心道∶「不过五十万两确实太多┅┅还真委屈程兄了!」
程姓大汉挥手几下,朗声道∶「你忘了老子是什麽人?吾乃程咬金!随处一咬都能咬到万两黄金┅┅多年来东抢西抢,就算到处救贫济灾,也馀留了十万两以上!待我回魔王寨一并带出,再与三百位兄弟一同结伴上京,一路上见寨就抢、见官就劫┅┅不愁筹不到五十万!」
李靖痛快笑道∶「好!程兄依然老样子┅┅行事如此胆大妄为,不愧名为『混世魔王』!」但也提醒道∶「不过也要注意贼寇、官府的风气如何,倘若良心未泯,略过即可;还有,抢钱时一律蒙面,别漏了底!」
程咬金点头道∶「这是自然┅┅老子再胆大也懂得分寸。」
「混世魔王」程咬金乃一山贼头领,却个性耿直,不欺压善良百姓,在这个动乱的时代专挑邪寇恶贼、贪官污吏下手;李靖在数年前结识此人,爱其率真个性,於是不计较贼寇身分与之交好,更时常暗中彼此联系、为百姓分忧之事而努力。
行了数日,李靖跟著程咬金来到魔王寨,抵达当下事不宜迟,程咬金整顿好三百位情同手足的部下,浩浩荡荡地一起出山,还运著几十辆载满黄金的推车,众人又换上镖师的服饰来掩饰,俨然就像一队走镖的车队。
正所谓「见钱眼红」,看著一箱箱亮晶晶的黄金被推运,没有盗贼会放弃这个机会的!路途中难免遭到土匪的骚扰,是旅人最头痛的事。
然而,这批一路旅游的车队除了李靖之外,上上下下都是货真价实的土匪乔扮──有人行抢,整车队的人正是求之不得!来个「贼抢贼」。
一路上,行抢的恶匪败兴而归,还被程咬金反「咬」一口,人伤、财也伤┅┅
「你┅你们是什麽东西?胆敢擅闯淮阳郡衙┅┅」
「你是县令锺大坤吗?」
「正┅┅正是!你们深┅┅深夜找本┅┅本官有┅┅有┅┅有┅┅什麽事?」
「没什麽┅┅揍你一顿而已!顺便捞些油水。」
「来┅┅来人啊!有贼啊!有贼啊!」
「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全都趴在地上睡著了┅兄弟们,好好招呼锺大人吧!」
「不──」
李靖一夥人沿路听闻到哪里的官府腐败,三百多人就等到深夜时就个个蒙面,前去胡搞瞎抢一番,造成各地频频传出「夜入数百义贼,日出无影无踪」的怪诞之说,使豫州、徐州、青州等地为贵不仁的官员整夜提心吊胆。
此刻距大兴已不到数十里,李靖边行边笑道∶「哈哈哈┅┅我们送给天下的匪徒们、昏官们┅┅著实是一个不小的礼物啊!」程咬金则略感不足地回道∶「可惜已五十万有馀┅┅否则老子还想再对那些家伙抢个百万、千万──他妈的!老子生平抢钱抢的那麽过瘾啊!」
李靖一副伤脑筋的模样笑道∶「我们这十几天已经造成很大的骚动了┅┅再抢下去,迟早会露馅,见好就收吧!」程咬金听了连笑七声,说道∶「老子只是随便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