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书中自有树临风

    那人身形矮小，衣衫紊乱，风尘仆仆，跌跌撞撞的向他们奔来，背上背著一个长木盒，看来极为沉重。陈慕皑凝神一看，心下大惊。却见来者是一名五六岁大的小女孩，颊边还淌著泪痕，正是自己亲妹妹陈暮雨！陈慕皑高声叫道∶「雨儿！」来者猛然抬头，看见陈慕皑，立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嚎啕道∶「小龙哥哥！」跌跌撞撞的拔腿狂奔而来。

    陈慕皑原先见到妹妹是又惊又喜，不过一听她将自己当作哥哥，一颗心又沉了下来，收起笑容，换成陈幕崖冷冰冰的样子。陈暮雨哭著扑到她怀里，陈慕皑拍了拍她，捧起她的脸看了看，见她除了衣衫脏乱了些，多处擦伤与几处不深的割伤以外，其他并无大碍，暗自松了一口气。陈暮雨抽抽咽咽的哭著，嗓子都哑了，陈慕皑轻声问道∶「雨儿，怎麽啦？」陈暮雨拚命摇头，边大哭边断断续续的说，陈慕皑完全听不懂她到底想说甚麽，与沈翩然相望一眼，将陈暮雨抱起，走回了小庄。

    报备师父後将雨儿带到自己房里，洗了澡擦点创伤药之後，她凄厉的哭声这才暂歇。此时房里只剩陈慕皑姊妹，陈慕皑思索著是否该向妹妹坦承自己不是小龙的事实，转念一想，这孩子年纪太小，万一说溜嘴就不好了，还是不说也罢。微蹲下身来，视线和雨儿平视，陈慕皑柔声问道∶「雨儿，奶上山来做甚麽？奶偷偷瞒著爹娘来的吗？」

    陈暮雨抹了抹泪，摇头哑声道∶「爹爹┅┅死了。」陈慕皑一楞，接著心下大震，紧抓住陈暮雨的肩，颤声道∶「甚麽？」陈暮雨呜呜哭起来，断断续续的道∶「有好多好多怪人┅┅他们放火┅┅呜呜┅┅家里被烧了，爹爹被下毒┅┅他要娘带我和姊姊躲起来，我们一直跑、一直跑┅┅娘被一个黑衣人杀死了，姊姊也是，流了好多、好多血┅┅」话未说完，便又「哇！」的大哭起来。

    陈慕皑拚命摇头，眼泪也跟著扑簌簌直掉，呜咽道∶「不可能！奶看，奶才受这麽一点点伤！」嘴上虽不信，但心下也知母亲与哥哥是为了保护妹妹牺牲性命，雨儿身上才一点大伤也没有。看雨儿哭得那麽伤心，不禁也悲从中来，泪眼模糊。

    好一会陈慕皑才强自镇定下来，咬著牙问雨儿道∶「爹爹有甚麽话留给我没有？」陈暮雨抽了抽鼻子，哆嗦著点点头，将适才撼在背上的木盒子交给陈慕皑，道∶「娘叫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这里找你┅┅她说这是爹爹要给奶的。」陈慕皑颤抖的接过木盒，缓缓放到案上，转身先将累坏的雨儿哄睡了。

    沈端之父子听闻陈磷一家遭害的事情，也不禁动容。他们收留了雨儿，将她安顿在陈慕皑房间旁的暖阁里（＊注）。陈暮雨奔波多日，此时睡得正沉，陈慕皑替她拉了拉被子，便转身走回自己房里，坐在案前沉思良久，眼泪扑簌簌直掉。楚天阔看得心酸，想安慰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看著。陈慕皑啜泣一小会，抹了抹泪水，颤著手将父亲留给她的长木盒打了开来。

    但见里头摆著那枚沉沉的墨色令牌，以及一串乌黑的铃铛，算来一共九枚。另有两把锋利精致的长剑，正是晓风残月双剑，还隐隐染有血迹。陈慕皑怔怔捧著木盒，痛哭失声，父亲将这些东西留给自己，想必是要她接管雨霖铃了，想到这里，不禁为未来的不可知而彷徨。

    良久，她才熄了烛火，抱著木盒子，蜷缩在床边的角落里，低低的啜著气。楚天阔看得心里一纠一纠的，轻轻叹了口气。陈慕皑渐渐哭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楚天阔走到桌前，虽然此时室中一片漆黑，但不知为何他仍然能清楚见物，想是在幻境中较无阻碍。他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日，渐渐认为台湾黑熊将自己送来陈慕皑的过去，一定别有目的。

    但在这里无人瞧得见他，也无法与人沟通，自己明明存在著，却像隐形人一般。他该如何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陈慕皑呢？他在此地，触碰任何人，他们都不为所动，物品也无法拿取。看著案上的文房四宝，楚天阔灵光乍现，拿出随身携著的墨笔，试著在纸上一划。墨迹烂然！想到以後便可用此法与陈慕皑沟通，楚天阔心中不禁一喜。他找到桌上一本摊著的空白册子，提笔在第一行写下了几个字。

    次日五更，陈慕皑早早便起，洗漱一番，便到大厅向师父请安。沈端之道∶「幕崖，现下雨霖铃群龙无首，必须好好整顿，你年纪太过幼小，师伯先替你担著，但从今日起，你必须学习帮中大小事务，待你十四岁那年，便可接任帮主大位。」陈慕皑神色凛然，郑重点了点头，父亲的令牌在自己手中，沈端之父子就算想篡位也没那麽容易。

    早晨是习书时间，陈慕皑与沈翩然各自回房读书，师父午饭前要进行查考。在回廊里沈翩然道∶「幕崖师弟，请节哀。」伸掌拍了拍她肩，陈慕皑想起自己家破人亡，心中不禁一痛，强忍著泪，淡淡对沈翩然笑了笑，转身回房。陈暮雨还睡得沉，陈慕皑来到书桌前，正准备读书，却见案上摊著一本白册子，那是前几日在山下镇上买的，还未用过，此时却见上方写了几行字。

    陈慕皑微微一惊，难道有人进过她屋子？此人又为何要在书上留话给自己？她坐下一看，那人下笔柔和，却有一股男子的阳刚之气，看得出练的是苏体（＊注），二王的风格浓厚，秀健雅逸却又不雄浑沉著。却见书上写著五个字∶「暮皑别伤心」陈慕皑心下大震，泪水忽地泉涌。多久没有人唤自己「暮皑」了呢？

    沈端之是古朴雄浑的魏碑，沈翩然练的是柳体，自己与哥哥陈幕崖从小跟著父亲练九成宫欧字┅┅陈慕皑将身边所有认识的人全都想了一遍，竟没有人练的是苏体！这个留言的人究竟是谁，又是如何看破了她的真实身分？陈慕皑越想越害怕，愣愣的瞪著那本白册子，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空白页上开始有了墨迹，陈慕皑瞪著它，只见一笔一划柔和的写了四个字∶「暮皑别怕」，陈慕皑身子一震，四周看了看，却未见人影，她颤声道∶「你是谁？书灵吗？」站在她身後的楚天阔「嗤」的笑了，提笔写道∶「不是，我看得见奶，但奶看不见我。」陈慕皑抿了抿嘴，抽起桌上羊毫，写道∶「为甚麽？你是鬼？」楚天阔写道∶「不是。我来自未来。」陈慕皑写道∶「多久的未来？」楚天阔道∶「差不多十年後。」

    陈慕皑渐渐不再害怕，眼珠子转了转，又写道∶「你认识我？」楚天阔写道∶「是。」陈慕皑写道∶「你叫甚麽名字？」楚天阔心道∶「这可不能告诉她。」於是写道∶「不能说。」接著又写道∶「奶随便叫罢。」陈慕皑秀眉一蹙，想了想，写道∶「阿笔。」楚天阔笑了起来，写道∶「好！」

    自此之後，陈慕皑便常常在白册子上与楚天阔谈心，日常琐事无所不包，在册子里，楚天阔认识了平日冰冷面孔下的调皮凤儿，有时不禁想道∶「便是该如此，否则装那冰块脸，暮皑那麽活泼的一个人，总有一日会憋出病来。」暗暗庆幸自己有找到与她沟通的法门。

    又过了几年，陈慕皑差不多十二岁了，与沈翩然两人功夫大进，於是沈端之派遣两人执行一桩杀人任务。雨霖铃